◎王新芳

夜半听雪，心境像雪花一样冷沁美艳。

白天的喧嚣不见了，宽广的生活像折扇一样收拢，把空间和时间都让给雪花。

潮湿、水灵、俊俏，千朵万朵，纷纷扬扬。带一腔孤傲，携一身寒香，如凌波嫦娥，御风而行。东西斜飞，上下乱舞。时急时缓，时大时小。闭上眼，听雪细细地飘，簌簌地落，楞楞地撞，婀婀娜娜，枝枝蔓蔓，就有了婉约的滋味。

此时听雪，自然是孤独的。但敬亭山的美，也只有独坐的人才能赏到。相较而言，雨太冲动，风太粗暴，雾太迷离。只有雪，是你的知己，是你的又一个灵魂。知冷知热，不招惹是非，如戏曲程门，多情幽咽。苍古宁静，空灵而澄澈，如退潮之岸，到最后只剩一颗真心。

陡然想起许多事情。

雪，为单调乏味的冬天构建起一个晶莹剔透的童话世界。天地馈赠，怎忍辜负？明天，一定要带刚一周岁半的小团团下楼，去看他人生的第一场雪。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大地苍茫，玉树琼枝。小狗撒欢，红梅方绽。让他踩踩雪，感受雪的软硬。让他摸摸雪，理解雪的温凉。让他拿着小铲子，把雪装进篮子。再给他拍一张雪景照，通红的小脸蛋在白雪的映衬下，多么可人。

雪一来，这世间就华贵许多，诗意许多。多年前，我就是一个愿意拥抱大雪的人。庐灯小坐，捧读《林冲夜奔》，人缩如猬，却豪气干云。红炉点雪，笔底烟花。想如孟浩然，骑着一头毛驴出发，踏雪寻梅，在琉璃世界中，分不清何谓雪，何谓梅。想如柳宗元，头戴斗笠，寒江独钓，哪怕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更渴望像南朝诗人张岱那样，一叶扁舟，夜游湖心亭，偶遇两个来自杭州的旅客，三个人，两壶酒，举杯共饮，不觉天将明。

金农曾在画上题字，忽有斯人可想。不知何时，雪带来一缕乡愁。那个遥远的村庄，素朴而亲切。年迈的父母在昏黄的灯下，加工着毛绒玩具。一团雪在核桃枝上待不住，“啪嗒”一声掉下来。偶尔，有一声狗吠，还有孩子的哭声。“吱呀”，谁家的门开了，迎接一个风雪归人。村庄和亲人一样，在一场又一场的大雪中，老的无声无息。记住这些故园旧事和亲人面孔，就等于记住了来时的路。

想起雪的一切好，也必想起它的一些不好。白天下，晚上下，一下就是三两天。气温低到零下20度，雪厚成冰，积而不化。对于上班族来说，就成了严峻的考验。寒月里，夜色过早挂在城市与乡村的窗前。电车冰上行，一刹车就摔个仰八叉。开车慢了再慢，还差点撞到一个行人，翻到沟里。在机场，焦心的旅客还在等待晚点的飞机。为了生活奔忙，每个家庭里，都少不了牵挂的眼神。

雪落静寂，我在其中。在想象与现实中独游，人生的种种，都显得如此微妙。宛若一首初成的七绝，总会在某个拐角处，忽地涌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