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4年03月26日
◎萨卡尔
窑井坡泉水
在我的印象中,嘎嘎(外婆)是第一次到我们家,也是最后一次到我们家。我印象之外就记不得了。那是一个很热的正午,嘎嘎顶着大太阳来了,穿着变了色的灰布长衫,没有戴草帽,手上拿了几片桐子叶,重叠着做扇子,后面跟着三岁左右的表妹,表妹头上戴着一个黄荆树桠做的草帽,嘎嘎在前,表妹在后,远远看去,表妹恰似嘎嘎的尾巴,那个时候我们家正准备吃午饭,见嘎嘎和表妹来了,赶忙出门迎接,母亲望着她的妈妈笑出了眼泪,父亲望着他丈母娘笑岔了嘴。嘎嘎打趣道:哟,娃都这么几个了,还哭呀?母亲讪讪的笑道:再大你还是我妈。母亲快速进屋洗锅煮饭。嘎嘎说:晌午饭就将就吃吧!不要再煮了,话虽这么说,母亲还是蒸了个平时舍不得吃的杂肉,下了碗挂面当菜。
下午,母亲没有上坡割草,父亲和姐、哥没有出工,他们向生产队请了假在家推豆腐。嘎嘎说:“看把你们忙的,早晓得这样我就不来了。”母亲嗯了一声,表示嘎嘎的话不受听。豆腐很快推出来了,豆浆倒在锅里马上要点浆了,这个时候表妹要回去,全家惊呆了。母亲说,这个时候怎么走?太阳就偏西了,走不拢天就黑了。嘎嘎对表妹说,我们明天走吧!我们明天一早走。表妹不干,表妹哭,哭得很伤心。嘎嘎说,那我们喝个醪糟水再走吧!听到这话,母亲急出了眼泪。我逮着嘎嘎的衣服不放。嘎嘎说,明,听说你们这窑井坡水很凉快,你去接点回来化醪糟水吧!但不许走,我说。我不走,嘎嘎说。
出门向东两里,走过几根田坎,向西下一道坡就到了窑水井,这地势成人字形,撇到窑井,捺到唐弯。撇的下面有个岩,窑井坡泉水就在岩窝里面,要去接水还得低头哈腰进去才能接,泉水流到石缸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我踩着缸沿,摇晃着身子到了接水的地方,蹲下身子,掐了一片草叶,按到流水处,将保温瓶对着草叶,泉水叮叮叮的流进瓶里,不一会就满了。
回到家,天已黑。嘎嘎呢?我问。嘎嘎走了,母亲说。不是说不走的吗?我忧心忡忡地说。嘎嘎忙呢!不要紧,我们过几天去看她,母亲有些失落地说。
窑井坡泉水,在我们家大门对面山弯里,那水终年不断的流着,每逢干旱,队里的人就挑着水桶,提着茶壶,或是端着盆盆、罐罐,排队接水,那水是生命之水,是润泽大地之水。那水比塘湾泉水凉,比蟒弯泉水好喝,没蟒弯泉水那种粗糙,哽喉,一喝就全身发冷的感觉。那水流进田里,滋生出一年一年的稻谷,养育着一代一代的生命。
有一天天很热,去接水回家,居然坐在草丛里睡着了,被太阳晒醒,发现已到下午,心中突发奇想,这水,流到哪里去了呢?于是顺着泉水,离开窑井坡,跨过一块块梯田,顺着山涯,下到沟里,沟里有一个小水沟,小水沟里的水,波光鳞鳞的向西流淌,它们不时发出叮叮叮,咚咚咚的欢笑声。泉水向西流着,半个小时候后进入一条小河,那小河汇集了塘湾泉水、蟒弯泉水,以及其它地方不知名的泉水,穿越万重千山,以不可挡之势,汹涌澎湃,浩浩荡荡的向西流去,它们将进入大河,流进长江,然后奔向汪洋大海。
猛然发现,我自已就是这奔流到海不复还的一滴泉水,在生活的河流中起起浮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