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华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还是在孩提时代，就会跟着大人们哼唱《康定情歌》，那舒缓悠扬的曲调也在我心中播下了向往康定的种子，让我的心飞到了康定、飞到了那座溜溜的城。

第一次对康定城有“直观”印象，是从母亲的口中。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母亲路过康定。这座孕育《康定情歌》的小城，给母亲留下了四个字的印象——逼仄、风大。母亲所讲的“逼仄”，主要是说康定城被夹在三山之间，地势狭窄，这也可能正是“溜溜城”的本意。而“风大”一说则主要是指大风湾的风，当年母亲是带着年幼的二妹到巴塘探亲，等母亲把二妹放在车站门口准备回身去取行李时，二妹被大风吹倒在地，不得已，母亲只好用一根布带把二妹捆在电线杆上。此说听起来好像有些不可思议，但我还是深信不疑，毕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把自己的孩子捆在电线杆上。

母亲在川藏线上的行走还在持续着，关于康定的故事也在母亲年复一年的讲述中逐渐丰满，于是，那颗向往康定的种子开始在我心中生根发芽。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种子终于滋长成参天大树，我也如约来到了向往已久的康定。

深秋的康定，四周的高山上已经有了皑皑白雪，穿城而过的折多河一路咆哮着奔涌而来，飞溅的浪花犹如跳动的音符，高高跃起后又回归河床，一路欢歌向东而去。大风湾的风果然名不虚传，每天都要撩开小城的裙裾，扯着嘶哑的嗓子迎送着南来北往的客人。

康定是一座因为情歌而闻名的城市，别名打箭炉，又称炉城，是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州府所在地，素以“藏卫通衢”、“川藏要冲”著称，是川藏茶马古道上的重镇，历史上不仅与上海、武汉齐名享有全国“三大商埠”美誉，还一度成为西康省省会。凭着《康定情歌》的加持，这座散落在横断山中的小城像插上翅膀，早已蜚声海内外。现实中的康定，还真的印证了母亲的讲述。那时的康定城，除了高耸入云的大山，就是蜷缩在大山下的那些低矮瓦房。房子是典型的川西建筑风格，大多沿河而建。几座孤零零的小桥随意散落在折多河上，将东西两岸连成一片。城里弥漫着杠碳和酥油茶的味道，著名的景点水井子就在小城的中心位置。相传，藏族大成就者唐东杰布当年路过康定，修建瓦斯碉白塔时，就发现了这一眼泉水，认为这是康定城最圣洁纯净的泉水，于是便在折多河上搭建了一座桥，此桥便是后来的下桥，人们多由此桥过河到水井子取水。再后来，为了方便大家取水，当地商会将水井子作了一番修整，并规定上井为饮用水取水处，下井分两隔，上隔洗菜，下隔洗衣。在那个没有自来水的年代，这种取水、洗菜、洗衣的方式一直陪伴着小城、陪伴着小城人的生活。在那条写满岁月沧桑的街道上，背水妇女们留下的印痕，伴着条石上的那些脚窝，把小城的历史拉得老长。当时的康定，交通极为不便，仅有的一条川藏公路把它同各县连在一起，发往各地的班车一般都是十天半个月才有一班。由于是路过康定，我根本来不及细细品读这座小城，就把它匆匆抛在了身后。此后的日子，虽然每年都会从康定路过，但除了“冷”之外，它几乎没有给我留下太多的印象。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因为工作的原因，我带着金沙江河谷的温暖来到了情歌之城康定。小城的建筑并没有长高，只是河上的桥更多了。曾经光秃秃的跑马山上，已经披上了绿装。将军桥的那座木桥早已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宽阔的水泥桥。除此之外，小城里流传的“四十八家锅庄”“郭达造箭”“公主桥”“岳钟琪将军”的故事，更是像一本向我敞开的书，在讲述着茶马古道上那些沉淀在历史中的过往。从那时开始，我渐渐融入了这座城，爱上了这座城。每逢周末，我和同事们登跑马山、逛二道桥，寻锅庄旧址、访情歌遗韵，听子耳樵歌、观郭达停云，在溜溜城里品小城旧事，徜徉在历史烟云中。穿城而过的折多河，滋养着这片流淌情歌的土地，也见证着小城的变迁。一九九五年六月，大量雨云从四面八方飘来，逐渐堆积在康定上空，最终在折多河流域酝酿成一场百年未遇的洪灾。经历了洪水袭扰的康定城，引起了党中央、国务院的高度关注，也为这座小城带来了重生。从那以后，原本袖珍的高原小城，在关怀的目光中逐渐长大。当年地处城郊的公主桥，已经变成了城中心，宽阔的川藏公路边，一幅巨大的文成公主入藏壁画，在讲述着一千多年前的民族团结故事。在折多河的下游，一路奔涌的河水在一座座大坝前放慢脚步，经过那些缠绕在山中的引水隧道，变成清洁的电能，点亮了万家灯火。

经过重建的康定城，不仅河堤更坚固、城市面积扩大了好几倍，还在折多河上重塑了四桥浪雪的盛景，那一座座造型别致的新桥，就像绽放在折多河上的彩虹。水井子的取水功能已经消失，一座汉白玉背水姑娘雕塑在重温过往的同时，也引来了无数打卡者。只有怀旧的人们，会去取一壶甘咧的泉水，泡一壶清香的边茶，仍千年茶马古道的遗韵在茶香氤氲中升腾。

城市在长大、长高，昔日巍峨的郭达山，突然间好像矮了不少。在郭达山中，川藏公路过境隧道担起了缓解城市交通拥堵的重任。而在跑马山中、雅拉河畔，雅叶高速正悄无声息地向青藏高原深处延伸。在车流不息的折多山上，康定机场为情歌城架起了空中走廊，在神鹰起降的巨大轰鸣中，康定交通不便的历史被彻底终结，千年商道上的驮铃渐渐沉寂在记忆深处。

二十多年的耳濡目染，我不但喜欢上了康定凉粉和酥油茶的味道，骨子里也被烙上了康定印记。这些年，我开始学着用文字记录这座小城，记录那些发生在身边的细小变化。每每有远客来访，我都会带着他们逛老城、游新城、登跑马山，在那一朵朵如牛乳般的溜溜云下，聆听情歌故乡紧跟时代的脉动。

不老的情歌依旧在传唱，新时代的情歌每天都在小城演绎。今天的康定城，到处都勃发着生机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