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4年05月07日
◎嘎子
我朝平房走去,很快就看见了达瓦拉姆与另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坐在阳光下,他们指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又说又笑。我站在他们面前时,达瓦拉姆才抬起头,对我很淡地笑了一下,,很不自然。
她说:“你回来了。”
我眯着眼,抵挡着越来越强烈的阳光的直射,想说的话全咽进了肚里。
她说:“你看你看,我们喂的小鸡可不可爱?”
她说“我们”二字让我很不舒服。我苦笑了一声,说:“是可爱。”
我看看那男人,黑红粗糙的脸,说明他是本地人,年龄不小了。头发是卷曲的,很好看地卷成波浪,在太阳下闪着黑油油的光。他朝我咧嘴一笑,脸上的皱纹很深很柔和。
达瓦拉姆介绍说:“朗卡嘉措老师,从甘孜师范调来的。曾经在这一带当过知青。”
我同他握握手,心里很冷。他脸上还是笑,说:“你是从省城插队下来的吧?达瓦拉姆说起过你。”
达瓦拉姆说:“嘉措老师很有才华,笛子吹得好极了。等一下,让你欣赏一下我的琴伴奏他的笛子,简直美妙极了。”
我说:“我现在口渴死了,想喝点热茶。”
“来来来,”嘉措老师拉着我,说:“去我家喝茶,我刚打了一大桶酥油茶。”
他的屋子很简朴,却很干净。茶桌书桌都擦拭得发亮。我注意到墙上贴了一幅水墨山水画。那个年代,很少有人画这种黑山黑水了,这幅画却画得很传神。高大威风的雪山由大团的水淋淋的墨汁衬托,山下点点牛群,飘着炊烟的帐篷,冲进风雪中的牧羊狗。我细细地看着,说:“你画的?”
达瓦拉姆抢着说:“嘉措老师只几笔就画出了,我看着他画的。”她眼内闪动着对这个成熟、漂亮男人的崇拜。
嘉措笑了一声,说:“我在寨子里看了你画的壁画,那才是真正的好画。”
我没开腔。她同嘉措老师嘻嘻哈哈说着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清。我默默的灌茶,想压住心内不断上涌的难受的滋味。我第一次品尝那种滋味,那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妒忌,两个男人之间还站着一个可爱的女人。
他也看出了我的难受,说:“怎么?我的茶不好喝?”
我苦笑了一下,说:“我很累了,想回去休息。”
他哈哈一笑,说:“累了,就睡在我的铺上。不用客气,达瓦拉姆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他与达瓦拉姆相视一笑,我看出了那眼光中的异样。
我说什么都得走了。
达瓦拉姆站起来送我,我们默默无言地到了校门口,她才低声说:“嘉措格刚死了妻子,他还要供养两个孩子。”
我说:“他的负担真重。”
达瓦拉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想帮助他。”
我轻声一笑,说:“你就帮他吧。”
她说:“你不生气?我看得出,你很生气。”
我真想哈哈大笑。不过,我十七岁的心还是伤透了,我真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不过,此时我得平静,像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似的对她说:
“随你的吧。你想帮助人家,我生什么气?”
“我想嫁给他呢?”
我没回答了。我怎么说呢?那可是我第一次爱上的女人呀。我很痛苦地笑了一声,说:“我想回家睡一觉,头痛得厉害。”
上课的摇铃声响了起来,她说:“该我上算数课了。”
我没理睬她,把很冷的背脊对着她,走出了校门,走向寂静的田野。
她在我的背后喊:“什么时候,一定来学校,听我和嘉措格合奏北京的金山上!”
公式
好几天,我都像生了场大病似的,浑身无力,脑袋里空荡荡的,什么事都不敢想。每天出工收工,我都要朝小学的方向望,我盼着从学校门前弯弯曲曲伸过来的小路上,能有达瓦拉姆轻快得像在舞蹈的身影。
路上只有几个放学或上学的小学生,蹦跳着突然穿进金黄色的麦浪,突然又穿出来,身上似乎也染了层金黄色。
我的心里却是一片阴暗。
回到冷冰冰的屋子,甲嘎似乎也在故意冷落我,埋头喝茶吃东西,或躺在铺上把一支纸烟抽得雪亮。他不与我说一句话,问他舒适什么,他冷冷地盯我一眼,又回头吸烟,喷出满屋辛辣的烟雾。
就是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也难以说清埋在心中的那种酸苦的感觉。第一次品尝到那种感觉时,真的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我真想找个信得过的朋友好好地倾诉。那一天,我距离十七岁还有十多天,我的生日是六月五日,刚过儿童节不久。我很小的时候就感谢母亲把我生到个好日子,儿童节还在回味,生日蛋糕又吃开了。
我在喝加了碱的又苦又涩的浓茶时,对甲嘎说:“读中学的时候,你有没有念念不忘的女同学?”
甲嘎冷笑了一声,没回答。他在吸烟时,我还是看出了写在他脸上的心中的秘密。他盯着烟雾袅袅的烟头,眼睛痴痴的,脸上有温柔的笑纹。他肯定想起了同样温柔的往事。
我说:“读初三时,我的班上转来了一位女孩子。个子不高,人很瘦,脸却白净得像刚从桶里倒出的酸奶子。同学们都叫她‘白骨精’,她也不生气。”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