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书

野人，先生第一次看见清时，这样说。

清是村里人。60多了。他的眼睛，依然明亮且充满野性。尤其，看见女人时就像狼盯住了猎物，发着寒光。这样的眼光，先生说，很多年前，他在泸沽湖见到过。那时，泸沽湖还未开发。在那里，先生曾见到过一个男人在面对女人时有着狼一般的目光。如今，回到村里，先生又看到了这样的眼光。

清没有读过书。他的家，远离人群。山坡、森林，就是清从小的生长环境。也许，没有和众人生活过，清也就不懂得文明社会的规则。他的行事，完全依据生命本能。

听村里人讲，清，一辈子没干过啥事，除了放羊。清，不喜欢下地劳动。大集体时，曾也安排过清劳作，可他总会想法偷懒，且还捣乱。最后，没法，只好让他放牛、放羊。

清放羊，有一套。他说，他的羊都很听他的话。的确，清的羊都长得肥壮。这，在先生我们回村后，见识到了。

清不仅不喜欢劳作，他还不喜欢洗衣、做饭、扫地等文明人该做的。清，经常蓬头垢面。他的衣服是油光光的。时常，袒露着胸。胸口，也是黑亮的。我离开村子前，看到的清是这样的。回村后，他还是这样的。只是，和年轻时相比，有一点不一样，那就是嘴里唅着一根叶子烟管。清，曾和兄嫂一家一起生活过。清有兄长。他的兄长，就在村里。那时，他的兄长还未和父母分家。可能，那几年，他的嫂嫂给清洗过衣服。清稍微干净了些。分家后，清就和老父老母一起过日子。两老，能给清做饭吃，就不错了。至于清洁，就无法顾及了。老父老母去世后，清就一个人了。听村里人讲，从那时起，清就没怎么做过饭。他家的厨房，就没冒过烟。肉，清是生吃的。先生我们回村后，清就亲口告诉我们，他可以将一大块肥腊肉，一顿生吃完。米，据说也是生吃的。他直接从米袋里，将米抓出来，嚼了，吞下去。这，是清的侄儿媳妇，眼见过的。

老父老母去世后，清也喂过猪。他喂猪，和放羊一样，赶到山上去，让猪自己找吃的。据说，清还很骄傲地告诉村里人，他的猪长得好。

清和村里所有人的生活方式，都不同。父亲看来，清是个二流子，好吃懒做。其实，清，并不懒做。离开村子前，我和小舅舅去放过一次羊后，我知道了，放羊并不轻松。每天，要在山上爬多少的坡，走多少的路，晒多少的太阳，淋多少的雨。清不仅没看丢过羊，还将他的羊养得肥壮，这是懒人无法做到的。至于吃的，可能村里不少人吃过的东西，清都没吃过。比如，大虾。比如，炸鸡。比如，火锅。所以，清真的不好吃。他只是，习惯了生吃而已。

喜欢放羊，生吃肉，不爱干净，清成了村里最特别的人。小时，我就被父母告诫，看到清，一定要离他远些。村里人，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排斥清。红白喜事，都难看到他。而清，也知道村里人对他不喜，不会主动来参加。

先生我们回村后，在村里看到清的次数，好像比我离开村子前要多些。现在，已进入老年的清，由他的侄儿和侄儿媳妇名义上照管着。侄儿媳妇给清安排了任务，养猪、养鸭。老来的清，不得不像村里人那样割猪草喂猪。割猪草，就需到村里庄稼地来。庄稼地里的野草，嫩，猪吃了，长得肥。

每次，先生我们和清相遇，不知为何，他都喜欢和先生说话。

今天中午，先生我们正在玫瑰园里扯草，清又背着一背猪草路过。他对先生说，我们的竹子长起来了，他要一截竹根，回去做卦。

清走了，我对先生说，没想到，他还会卜卦。

听了我的话后，先生往地边扔出一把草，站起身来，对我说，清，是村里最接近自然的人。清的快乐，一定是我们所不知的。如果，能知晓清的快乐，也就会更知晓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