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勇
一
如果我不是作家所描述的《大地》主人公故里人,或许我不会这么快读这部3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之于文学我更趋向于《无名的裘德》《静静的顿河》《日瓦戈医生》《源氏物语》等给予我的视觉和感官冲击。同样,作为安徽人,多年来,或许因为自身、家境等的变故,我远离甚至仇恨那地方无论是皖南还是皖北。
是远在万里之遥美国作家唤醒了我对老家的重新认知?如今在拉萨城生活经年的我,回答似乎是肯定的。
二
赛珍珠在刚结婚时跟随丈夫来到了皖北最穷、灾难最频繁、生活最底层(如今我认为故景依然)的宿州。那个在如今许多人印象中还很陌生的地级市。因为在徐州的南边不远的地界,也因为我老家方言将‘宿’念成是XU音,于是有了小说中南徐州的称谓。不错,这穷地方方圆200里不到诞生了曹操、刘邦、项羽、老子、庄周、姜子牙、朱元璋、管仲、嵇康等左右过中国政治、文化、宗教的人物。距我出生地30公里,即是霸王别姬的垓下古战场。记得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骑上自行车,大汗淋漓地数次给被当地人称作虞姬娘娘的虞姬扫墓。离家数载,有一年突然返乡。路过宿州火车站广场,只是问了下站边小贩桔子的价格,因贵未买,在我转身的当儿,小贩将部分水果故意推翻到地上,赖我所为,逼我赔款。那一刻的愤懑和无奈,我想是宿州给我的初始的又很难剥离的印象。所以当读到《大地》中,王龙对于土地那份被强加的所谓爱;读到那时的农民变味的亲情;读到他们生活中自然流露出的猥琐、狭隘时,心中有种小小的呐喊和同情。放眼如今的所谓经济高速发展的祖国,又有多少人剔除了那些吐痰、背后放枪,吃喝嫖赌的陋习。甚至我的直觉,越是富足了,国人的这些陋习似乎就越发严重。
三
赛珍珠在宿州生活了近五年,在中国生活了四十年。
《大地》中所涉及的人物、场地,我似乎能从宿州的街巷中一一翻找出来。王龙、王虎们似乎就是我家隔壁的邻居。什么生孩子要给村人送红鸡蛋了;因为穷,泡茶是将茶叶子撒在开水表面了;什么给出生的男婴戴观音帽穿虎头鞋了,甚至一些故乡的方言穿插其中。于是读来是那样地亲切和蛰心。确然,这是诺贝尔文学奖作品中描写离我最近的场景,有时候想想这世间真当奇异,上世纪二十年代的美国女人居然会跑到距我家不到40公里的地方生活,然后创作出一部影响了几代美国及欧洲人的文学巨著。如果再细里想,这也许是冥冥中的。就如曾经不解我们体制的晚年赛珍珠亲自给周恩来总理写信,希望能够在有生之年重回故土(赛珍珠出生四个月,父亲就将她从费城带回中国生活。)众所周知的原因吧,未能了愿的她第二年在费城凄然辞世。这也是我们许多的中国人没能在第一时间阅读这部巨著的成因罢。应她最后的要求,如今在费城的墓碑上,镌刻的是‘赛珍珠’三个汉字而非PEARL BUCK。
四
“俺的孩子是个没人要的闺女,脸上都是小麻子,真可怜!还不跟死了好呢。”
这是主人公王龙在抱着出生百日的肥嘟嘟的儿子走在冬日麦田边上,因怕鬼怪威胁故意对着周边的空气说的。嗯,活脱脱的,我奶奶或者我爷爷的爷爷形象。
再来:王龙看上了宿州城茶馆里的妓女荷花。就回找面丑的结发妻子阿兰,讨她永不离身包裹在胸口的两枚珍珠。几岁就被父亲卖给宿州大户人家做厨女阿兰,因为长得丑,少爷们才没动她。旱灾逃荒南京,偶然得到大量珠宝,阿兰毫不吝啬地交给丈夫王龙买地,唯一请求留下的那两颗珍珠,是她一生尊严的象征。而王龙,就这样把她唯一的活着的尊严剥给了妓女。读到这里,我的心剧烈抽搐,人性为何会扭曲到如此程度?问题是这种扭曲,在今天物质充裕的社会,依然上演。
五
王龙的小儿子王虎当了军阀、土司令。
土司令的儿子王源逃到上海,而后参加小革命,差点丢命。继而被迫远洋美国求学。
他不相信任何一场革命能成功能改变那时的中国。他写诗,在异国人面前赞美贫寒的祖国;他学习农业,拿到学位后,想重新回归祖辈的土地。然而他错了,那个生他养他的国家不给他一丝的喘息机会。他重拾亲情并由此得到他梦寐的爱情。
六
这叠加着祖辈血肉的《大地》似已死去。而那个被称作南徐州的宿州城依然在燥热的烟晕中存在。那个叫赛珍珠的美丽女子早已长眠在费城的墓园。而《大地》的儿子,厉经漂泊如今在藏地定居的我,面前是静谧的、透彻的拉萨河水在经年流淌。我能见未来,却难寻故土;我能见哭声,却不闻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