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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邻居(下)

甘孜日报    2017年03月10日

    ■贺先枣

    爷爷,他怎么还认得我呢?已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了。认得的,爷爷说,它在你的皮袍里已经记下了你的气味,不管再过多少年、也不管你走到那里,它都记得你的气味,它都不会忘掉你的。真的呀,爷爷!绒波不知为什么激动起来。

    是真的。爷爷拍着孙子的肩头说,去,去把那个给“里里”喂食的木槽拿来,里边放些吃的,放到石头那边去。绒波把一些奶子、奶渣放进木槽,搁在石头旁边后就躲在帐篷里等待那只狐狸出来,一整天,除了几只鸟在木槽边跳来跳去外,一点动静也没有。绒波认为那只狐狸不会来了,可爷爷、还有阿爸、阿妈、哥哥、姐姐,一家人都说那只草狐会来,绒波说“里里”找不到木槽里的吃食,家里人说狐狸鼻子灵,同狼鼻子、狗鼻子一样。绒波终于累了,在家人的说笑声里睡着了。半夜里黑狗吵得厉害,绒波硬睁开眼听了听,迷迷糊糊又睡着了。天亮时,爷爷悄悄对他说:你的朋友来过了。绒波去看木槽,木槽里干干净净。他顾不上给大黑狗送去吃的,也顾不上自己先喝早茶,又往木槽里放上吃的,依然放在了那块石头旁边。

    先是夜里来,后来是一早一晚来,那只狐狸总是把木槽里的东西吃得光光的。大黑狗开始时一见它出现就大声吵吵,绒波在斥责之余免不了给它几下。渐渐,黑狗也习惯了,狐狸来了也不做声。那只草狐迈着轻盈的脚步,像散步那样在帐篷附近走来走去。绒波总是大声喊叫它:“里里、里里,过来、过来。”它就是不过来,它从不到绒波身边来,也从不进帐篷里去。绒波很失望,他一直渴望他的“里里”在他的手里吃东西,他也好摸一摸它的背,捏一捏它那看上去很薄、很薄的耳朵。

    绒波对爷爷说:他想在木槽边做个套索,把“里里”拴住,也喂在帐篷边。爷爷说:不能那样干,它有它的家,我们只是它的邻居。要想做个好邻居,可不能干它不高兴的事。你把它拴住,它就不会高兴,它从小到大到处跑惯了、自由惯了,拴它,它受得了吗?绒波听了爷爷的话,可想和“里里”亲热的念头却一直在心里装着。每次“里里”来,他总会大声地叫着它,尽量近的同它说一阵话。他相信“里里”能听懂他的话,因为他看见“里里”都是偏着头,轻轻晃动着耳朵听得很专心,它的脸上不时露出会心的笑容。

    日子就如天空里飘过的流云,谁也没去注意它是怎么过去的,又像是草地里吹过的清风,没有谁去关心那风会到什么地方。却有一天,绒波没有看见“里里”来,第二天还没来,第三天也没有来。恰恰又是正要搬迁草场的时间,不管绒波怎么不高兴,一家人还是赶着牛羊搬走了。爷爷安慰他说:放心。“里里”会找到我们的。他很怀疑爷爷的话,走了那么远,“里里”能找到吗?果然,一冬一春过去了,“里里”没有来,天已经好热了,还是不见“里里”的踪影。大人们暗示绒波说那草狐可能出事了,绒波什么也不说,一想到“里里”出了事,不知什么原因,他老想到的就是枪!

    一个大雨滂沱的清晨,家里人正商议着等雨小一点再把牛放出去,忽然黑狗又叫嚷起来,绒波放下茶碗就冲出了帐篷。他听出来了,只有“里里”来了,大黑狗才这么叫,那是黑狗在同“里里”打招呼!

    湿透了的“里里”浑身的毛都紧紧贴在它的皮上,显得那么的单调、瘦小,最让绒波惊喜的是“里里”身后跟着一只小狐狸。那只小狐狸有点紧张,在“里里”身后不停走动,做出付随时要逃走的样子。爷爷附在绒波耳边说:“里里”当妈妈了,你看。绒波急忙跑回帐篷往木槽里倒上牛奶,端出来,大声喊着“里里、里里”。他把木槽放在一丛灌木旁边,转身把爷爷也拖回帐篷,一老一少就躲在里边看“里里”和它的孩儿怎么动作。

    “里里”走近木槽,舔了几口牛奶,又回过头去望望它的孩子,舔一口又望一下,好像是在招呼小狐狸快过来,过了好久,小狐狸才慢慢走到木槽边,突然埋下头去,再不肯抬起头来。“里里”却不再吃,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一看它的孩子,又看一看帐篷这边。爷爷说:“里里”知道我们躲在这里看着它们娘儿俩呢。 从那天起,“里里”带着它的孩子每天都到帐篷前来一次,有时来两次。只是,它们还是不肯到人的身边,也不进帐篷。小狐狸长得很快,个头显得比它妈妈还高,跑起来,跳起来,动作相当敏捷。绒波就给它取了个名字:比比。

    这天,绒波放牛回来发现帐篷里来了客人。三个乡干部模样的人同家里大人谈了很久,绒波听出他们谈的是草地里那些越来越多的地老鼠。绒波的注意力是他们三人中有一人手里拿着一枝猎枪。那支枪的枪把被手握得平滑极了,枪口的铁都成白颜色的了,那枪口里不知道发出去了多少颗子弹。送走客人后,爷爷叹息不已。绒波问爷爷为什么不高兴?爷爷说:我们在达玛的那户亲戚,被那些地老鼠逼得搬了两回家了。地老鼠们把草根咬断、吃完后,草死完了,泥土被风吹跑了,他们只好搬家,才两年,地老鼠们又把那片草地变成了乱石滩,这样下去还让人活命不!

    乡上干部们说得有道理,再不灭鼠,这牛就没法放下去了。爷爷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绒波听。可那些老鼠也是命,都杀怎么下得了手?绒波说:嘿!那么多,怎么杀得完。爷爷接着又说,人也好,地老鼠也好,命是一个样的。这辈子是地老鼠,不定下辈子就是人也说不准。现在呀,一家人只能喂三个娃娃,没有变成人的那些生命怎么办?是生命的,佛就要让在这世上来走一回,投生,说不定是马,是牛,也说不定就是地老鼠,是“里里”它们呢!

    绒波其实就是这么看待生命的,他听得懂话以来,大人们总是这么说。他刚想对爷爷说我知道,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一声枪的脆响。爷爷和绒波急忙走出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在距离他家帐篷不很远的地方,刚从他们帐篷里出去的那三个人正在看地上的一个东西,绒波心里一阵狂跳,飞一般跑了过去。他们打死的是一只草狐,枪法很好,子弹透过前胸直接打在了心脏,血从伤口上汩汩地淌出,血很红,冒着热气!它闭了眼,但它微笑着,好像还在听绒波说话。

    “里里”!绒波大叫一声扑了下去。三个人大惑不解:“什么里里”?一个人问绒波“这跛脚的草狐是你们喂的?”绒波用力地朝拿着枪的那人一头撞去,那人没防备摔了仰八叉!枪从手中脱了出去,绒波哭叫着抓起那枪,在空中乱舞一气,猛然把枪朝远处扔去,人们听见了枪撞在石头上折裂时脆生生的声响。

    “这孩子疯了”三个人勃然大怒。

    “你们才疯了”爷爷也赶到了,老人恕吼道:“草狐能把地老鼠赶走你们知道不?你们刚才不是还在说你们要保护草地?你们这才是真正的疯了”!

    “赔我们的枪”一个人高声狂吼。

    “赔我的里里”绒波毫不畏缩,又哭又叫。

    “快看”一个人突然喊道。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绒波也朝那个方向望去:一只草狐孤零零地站在一处草坡的顶端,看不清的脸,它的背后是高原的蓝天,它只是蓝空下一处忧郁的雕塑。

    “比比!”绒波伤心的哭喊声是为那雕塑谱下的曲子,此时乘着风飞向了蓝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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