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伯勋

    还是炉城的事儿，说来有点搞怪似的，不说又象丢下了一件蹩珍没管，心头欠起。

    1991年的年份，从数字字面看，19和91是左右对称均齐的，有点意味。那时就推想2002年也会再遇这样的现象。只是觉得2002年远在1991年往后十个大年头之外去了，难得等待。不期，如今2009年也快过去了，才发现二十世纪和二十一世纪连得何其紧。2992年那对称字面，会在不经意之间，哪阵就与人照面了呢。如此，回顾解放前旧社会，那真是在述古了，历史就是这么经不得人的打点，更何况历史中凡人琐事。

    西炉的世事自有运数。三百年前，西陲边城打箭炉于大清朝的初兴，在有掐算癖的人看来，是萨甲拉家族和萨瓦拉家族打成亲家带来的善果。这话让知情西炉旧况的人听来，诚信焉。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风雨飘摇，民生凋蔽的炉城，要想中兴，也出现了一种说法：必须由当地两家火头高的人户合和，方可顺利渡过动乱时局。思量起来，炉城老传统的大户人家，尽都在走下坡路，光境淅差。唯刘磨坊和邓皮塘两家不仅稳得起，还有些发旺的迹象。炉城中兴的指望，怕正该寄托于斯。那时候，没有比这两家更具火头的西炉人户了。于是乎，“刘邓和，西炉兴”，竟然成了偈语似的民间说道，在街街巷巷的谣儿曲子里响起，巴望着刘磨坊和邓皮塘打成亲家，给西炉古城冲回喜也算好事。

    往年西炉无啥象样的产业，磨坊和皮塘属这方面的重头。刘磨坊是这家小业主当家人的外号，五大三粗的下江客，南人北象，想必有福。邓皮塘也是那家小业主掌门人的人称，精练敏捷的陇土客，北人南象，更加多福。刘邓两家挨得近，都以和气生财，平日里交道就不错。两家儿女也大了，就有吃闲饭的为其相亲，一盘算，一合计，还‘中’。偏偏刘家少爷有自己的爱情，邓家少爷有自己的事业，纵然都还很看得起邻家小姐，却顾不上或扯不拢姻亲关糸。个别人想象中的刘邓和合那事儿，僵起就是大半年，无以定夺。

    正在这时，二郎山外头的风，把解放一词传到炉城，刘文辉与邓锡侯联名起义，西康改天换日，西炉作为省府，首当其冲。就有人说，这正好应着“刘邓和合”的说法，而且牵扯大着呢，不止于西炉，已然关乎西康了，西炉中兴之兆，应验在此刘此邓身上，稍许准些。正说之间，见多识广的炉客，把更大的话头递过来。说那刘邓之气候，另有因缘来由，是西南王刘邓，解放军第二野战军的刘伯承与邓小平，当年朱毛麾下的大员要人。这西南王刘邓的火头旺，就甭提了。他们挺进大西南，西南数省旧官僚些都为之倾服，西康军阀刘邓怎敢不顺从其势，西炉刘磨坊和邓皮塘，那才比不得，比不得哩。眼下显见天翻地腾的时局，西炉怕不只是中兴，要新兴嘞。事实果然如此，这话庚即对现，惊得来一时让好多康娃些都瞠目。的确，新社会了嘛，全国新兴，西南当然，西康当然，西炉当然。

    其实，对西炉人等而言，刘邓云云，纯属“扯天白”。当时，脚踵迟疑于新旧社会交替的门坎上，眼角难免前后顾盼。不过，希望世况和顺，倒是真心实意。本来，人之上，还有天，天道好了啥都对付得过去，人为贬力，就爱问天，把人事托给苍天发落，如是生出刘邓之谓的荒堂言，倒也是民心民意一度的真实反映。解放好几年了，更多的康娃并不晓得炉城曾有过如彼刘邓的龙门阵。当被人点明了此事以后，仍毫无表情的递一句似问非问的话：是啵。那个淡定，大有“天凉好个秋”之态。

    生活就那么摆在人面前，咋个认识，咋个感受，全在自己。民间的故事，真假虚实无须计较。于中，让人生去丰富世界，也让世界来衬托人生，才是其中奥义。愿闻喜乐的老康人，只所以讲述这戏剧化的炉城折子或段子，不在于开启啥哲学思想，揭示啥历史规律，不过是在以自己的心意给自己解释心情罢了。他们只是觉得，人世总是依附着天道，才能发生、发展、发挥一丁点能量。那年月，古代士大夫强调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海外人本主义者声称的生命爱情自由理想，大体在古典天然的炉城人氏眼中被看透了。他们对日子还是只图活成个寻常。人事，平平淡淡最是真样的，哪操得起天公的心。何况，老不读三国少不读红楼，青壮更不必编排个刘邓戏言麻哄别个。然而老爸老爷们年青时玩不上电脑，怎么作也该有属于那个时代的虚拟世界，以飨精神。

    真实的日子里，刘磨坊家儿子自由恋爱，接了个洋盘新女性回家当娘子，自己反而变得“老土”了。邓皮塘家儿子参加革命，远走高飞，实现的抱负也大。两家女儿都在康定寻得巴适门户出嫁，为人妻为人母。西炉民众，一并爱掐算的先生，一并那刘姓的磨坊主和邓氏的皮塘主，从容地经历着社会主义改造，文化大革命，四个现代化，进入新纪元。

    西炉人氏比西炉城池古老，南溟北振，东土西天的聚拢，不容易。真是百家百姓。说来，老百姓在帝王制下是小百姓，新百姓在共和国中是大百姓。新中国成立，人民当了国家的主人，个个康人都无疑是作主西炉的当家人，只是每个康人在当家作主之间，想得多点的是为众生服务，一心感恩社会，恭敬时代 ，于尊奉天道和完善世道之中，利益自己。和风细雨的让天道养饴世道，让世道滋润人道。让心和身相倍伴了，好捱过岁月。也就是“自然、社会、个人三者和谐”新话语中的意思。至今，炉城人众共同构造着某种浑然整一的生存氛围和状态，把边鄙乡土营造成人文中心。理性的去感受人情，感性的去认知世故，对这既博大又精深的西炉文史，珍惜有嘉，尊重有嘉。

    无论如何，时轮是在衍进的，18081年的终将到来，属必定的客观事实，无论多么遥遥，却仍是有期。用阿拉伯数字记写的那一年份，若不因时代进步而改写成天书或二进位数字的话，那字面更是左右对称均齐的样子，还有个0在当中定心。想来，那会儿的人和人，人和天，人和心也应该更趋平衡均齐了。今天的西炉康定新人些喔，生出这等游戏来，却又胜却了当年那关于刘邓的神话或神曲些许，以资审美，以资思考。谨此，想也不至于惹得祖宗讨厌，上帝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