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7年12月23日
■贺先枣
那是一个冬天寒意最浓的时候。多事的冷风把枯黄的草叶连同灰尘抛向天穹,让干瘦的岩石在灰沉沉的云层下裸露出饱受风霜的苦难面目,接着再从四荒八极的远远近近、收罗来无穷无尽的雪花,又把岩石遮盖起来。听得见枯瘦了的水流在冰底下呜咽,似乎是在诉说春日的勃发和夏天的繁华。冰雪覆盖着的原野显得越发庄严、庄严得近乎残忍。而狼,被饥饿逼得疯狂起来的狼却不顾一切地四下活动,它们的目的明确而直接:找到一切可以吃下肚子去的东西,包括人!
在一个领了工资的下午,尽管天都快黑了,教师阿洛布朱依然打算连夜赶回去。他家里有多病的阿妈,不久前妻子生了双胞胎,家中该他出力的事情很多。虽然每月工资有五十多元,但派用场的地方很多,阿洛布朱是这家里的台柱子。
冰天雪地的野外有一种只能感到恐惧、却又不知为什么要害怕的威严。阿洛布朱是一个还没有体验过什么叫“害怕”滋味的汉子,但这个下午却有点异样,他心里直嘀咕,他突然被自己体会到恐惧而感动,于是他唱起了一支他并不熟悉的古老的民歌,。那支歌说:年年度度,春夏秋冬轮换着来,又都要过去,充满新鲜和活力的季节是这样,冰雪交加的季节也是这样。
他的歌声一出口就被冷风卷走,他恼怒得更加大声的唱,他本可以就那么一遍遍重复着唱下去,但是他突然闭口了,顿时,韵律苍凉、古朴的歌声一下了消失了,好像不是消失在荒原里,而是消失在历史的深处,踪影全无了。
阿洛布朱惊讶的发现雪地上倒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要去朝佛的老人,在冰天雪地的荒野里迷了路、耗尽了体力。
阿洛布朱把他扶上了马,他本想把他带回自己家去。他估计,天明前,他就可以走出这片荒原,回到他那前临小河、背靠森林的小木屋里。但是,狼来了,先只有两只,后来增加到七只。再往后又增加到了十多只。
马儿首先害怕了,它颤抖着在雪地里挣扎前进,马背上的老人呻吟不止。阿洛布朱意识到腰里那把五寸长的刀不会有好大作用。他想到了火,他拉着马跑到一块生长着几丛灌木的地方。折下枝桠点着火就不怕了。
阿洛布朱身上有火柴,因为他吸烟。可是用什么来引燃?生生折断的灌木枝上还有冰凌。阿洛布朱把一盒“飞雁”烟盒撕来点燃,那张烟盒纸转眼就烧尽,阿洛布朱没有慌乱,也没有犹豫,他把两张一元的钞票、几张角票卷成一个圆筒接着就快要熄灭的火苗。钞票燃起来的火光有点发蓝、燃得很不情愿的样子,燃过的灰发黑,并不马上掉下去。那一束很细、看上去也很干燥的树枝桠并没有点燃,却冒了一丝丝水蒸汽。阿洛布朱迟疑了一下,抽出一张十元钞票又接着那火苗,火在他的手掌护围下可怜的幽幽的跳动,那束细桠枝就是不燃,。阿洛布朱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张十元的钞票!怀里只剩三张了!他的手颤抖起来,把终于燃起来的细桠枝小心的放进更多的树枝中,那火却扭捏着躲开那些树枝桠,似乎也怕冷。阿洛布朱在心里叫着天神的名字,一咬牙抽出两张十元的钞票,钞票连同那束细桠枝到底点燃了一大把灌木枝、火星飞溅了,终于,一堆火熊熊的出现在了荒原上。
狼的嚎叫变成了哀鸣,时断时续。阿洛布朱发疯似的用双手去折断灌木枝,老人不停的把那些枝桠投入火堆,火势一直那么旺,那么欢、直至天明……
那个月,阿洛布朱的工资只有十元钱。
阿洛布朱回到乡上把这件事讲给乡上的文书听,文书听得目瞪口呆,就跑去买了一条“飞雁”牌香烟送给他,阿洛布朱说,这条烟迟早是要还文书的。当年价格:这条烟值人民币大写贰元陆角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