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7年12月29日
■贺先枣
没有打听过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叫商钓鱼。同他进行这番谈话的时候他已经很有一点年纪了。他非常会捕鱼,鱼网、鱼钩在他手里出神入化。他自己说过,只要金沙江水不干,还有鱼,他就不愁衣食。
老头儿很健谈。说自己二十多岁时原本是国民党二十四军的一个士兵,上峰让他们在甘孜驻防,粮饷奇缺。他就和其他几个士兵一起开了小差,把一支“七九”步枪卖了两个大洋,来到了金沙江边,娶妻安家,妻子比他大几岁,两口儿倒也还和得来,不料妻子年青青却因病西去,留下他一人,心灰意冷,也不续弦,独自一人,一过也就二十好几年。
他说,知道赵尔丰这个人,在国民党二十四军当兵初到康藏高原时,听到的第一个故事就是赵尔丰和鱼。传说,赵尔丰位高权重,有“海外天子”的称号。有一天路过大渡河,地名叫“虎儿岩”,那地方岩壁陡峭,水深不见底。水中突然冒出一条大鱼,长数丈,眼如盆。众人大惊,急报赵大人,说有怪鱼出水。赵尔丰一捋虎须,不屑地说,大鱼?什么大鱼?鱼再大也是菜一碟。此时,那鱼慢慢沉入水中。是夜,赵尔丰得一梦,一位人头鱼身,面目模糊者对赵尔丰说,我修行几百年,讨你金口,想你说一句鱼大成龙,我得了封也好为仙为神。你却封我是菜一碟,我明日即为菜,却也要淹良田为墓,携百姓男女老少殉葬。言罢不见踪影。赵尔丰醒来奇怪不已,此时有人来报,大渡河上横卧一条大鱼,江水倒流,淹良田无数,伤无限人畜。赵尔丰闻报大怒,命火炮营众炮齐轰,刹那间,只见鱼肉横飞,江通水流,但见一江鱼血红如残阳。
商钓鱼说得有鼻子有眼睛,见听讲者听得入神入迷,商钓鱼接着说,我原不相信在高原上有大鱼,总以为大鱼在水更大的下游和海里,听了赵尔丰和鱼的故事,还是不信,不想自己这么大一把年纪时,真碰上了一条大鱼,很神的一条鱼!
商钓鱼说,你大概也看到过金沙江纳扎那一段水面的吧?那段江水,水深不可测,一年四季水色如墨,再加上两岸皆石壁,没有树木、没有花草,无兽迹无鸟影。我想水深一定鱼大,便常在这段江面下钩钓鱼,真也钓到不少三、四斤、乃至七、八斤重的大鱼。
半年前,我又去那里下钩,江面浑浑沌沌,没有起风,仍然寂静无声,我找到了下钩的地方,一试,几条线上都有动静,心想怕有好几条鱼呢,便心安理得想一条一条收起来,收第一条线时,就感很沉很重,心里说,又是条大家伙,便十分用心地朝岸上拉线,鱼在水中一蹦一游,我都知道它要朝哪个方向去,我又放点线,它累了不游了,我又拉,直到把它拉上岸来。
拉这条鱼很费了点时间,终于我把它拉到水稍浅的地方来了,远远地,我看见黑黑的背梁骨,我心跳得很厉害,真又是条大鱼!就在我以为它肯定累得游不动了,得赶紧加把力把它拖上岸时,它突然从水里跃起,水花溅得好高,它跃出的高度超过了我的头顶,我看见的它白花花的肚皮,起码有三尺长。它摆动着宽大的鱼尾,一路水花乱溅,把其它几条鱼线全搅在了一起,那些鱼线上肯定也有鱼,那些鱼肯定也开始往深水中逃去,一眨眼那些鱼线莫名其妙全断了,一头压在岸上石块下的鱼线全部顺水浪漂浮、靠边了。
它在水里继续朝下游方向飞快地游去,我在岸上拉着那线跟着,它竟然从纳扎那段深水中游了出去,来到了可见波浪翻动的急流中,而此时,石崖已尽,岸边是灌林丛生的荒坡地。它在水里游,我在灌木丛中跑,衣服扯破了,脸上被树枝抽打得火辣辣地痛,耳朵也划破,流血了,腿上、背上钻进了无数的木刺,可我还是不松手,跟着跑。我累得快要倒,我毕竟60多岁了,我一边想着这些,还是一边收线放线,跟着跑。
猛然,一块一头在岸上、一头在水里的石头横兀眼前。我没有办法上了那块石头再走下那块石头,那块石头在水里的一端几乎就在急流中。就在这一犹豫间,我感到天崩地塌,手里的线似乎断了,没有拉力,我一仰面倒在水里,水从口里鼻里直往肚里去,我什么也不顾了,只想赶快站起来,免得淹死!
好像过了很长、很长时间,其实只有一会儿功夫,我站了起来,发了一阵神,线还在手上,下意识地又收线,线的那端还是很沉重,心时不禁一阵欢喜:原来线并没断,鱼也还在线上.奇怪的是沉重虽然还是沉重,却没有再挣扎了,也没细想,全身心又开始慢慢地谨慎地收起线来,越来越近,那水中黑黑的一抹鱼背也好像渐渐清楚了。什么累呀、疼痛,全没有了,只要再拉尺把距离,水一浅它就没法了。我终于使出我提大鱼出水的绝招:在拉提中有停顿,在停顿中还要借水的浮力让鱼线产生抛力。“哗啦”一声响,上来了,我把它提到浅浅的江边水中来了。这时,我也看清了,那不是鱼,而是一段在河底泥沙中不知埋了多少年的木头。面对这不可思议的事情,你不知道我当时是怎样的惊奇和不安,你知道我在那时想到了什么吗?
商钓鱼的脸上全是迷惑。听他讲的人感到了一阵无名的怕意。就说:这是你胡编的,哪里去找这样的事情,商老头儿。商老头儿登时火了:我六十多岁的人了,说这假话?我就告诉你,我站在江边当时就想,我再不打鱼了。鱼大了说不定真要成精成龙呢。我再不打鱼了。再不打了,再不!
商钓鱼从此果然不打鱼,向他请教些打鱼的技巧他也是断然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