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夫

“四道岩”是跑马山上一处小地名。就在如今的长廊至东关亭之间。

我刚懂事时，就知道我家在四道岩脚下有一方约七、八分的自耕菜地。那时候，康定居民多数都在周围的山上开有自留地，种些洋芋、萝卜、小白菜之类以贴补生活。有时候想摘两个嫩瓜，也一趟子跑上山去，半点钟光景即可收获归来。四道岩就在地边上，仰头望，数十丈高的峭岩壁陡，黑色的岩石上寸草不生。在一大块一大块岩罅隙间长着乱七八糟的荆剌荒丛。人是攀爬不上去的。在岩脚与菜地之间，也长满了很密实的荆剌丛，夏天里会长出星星点点的剌果果，那也是小时候爱吃的野果了。据传，康定城里曾有一个疯子喇嘛，能说会算，整日疯疯癫癫在街上乱唱世道冷暖。大人都说，他其实一点不疯。在我记事时，已没见到疯子喇嘛了。只听到过有关他的许多神乎其神的传闻，也不知他云游何方去了。四道岩脚下有一个山洞，康定人就叫它“疯子喇嘛岩窝”。因为洞外长满很茂密的荆剌，没人进去过。我想这岩洞真是疯子喇嘛曾经的栖生之地呀？等我长到能拉开弹弓打麻雀的时候，有一天便与胆大的哥哥一起砍开荆剌，钻了进去。其实豁着衣服被挂破，脸、手被刮起血条才钻出荆剌丛，然后是一个陡下的土坎，已铺满了泛黑沤烂的败草腐植。洞口很大，里面却是空空如也。倒是在最里边的岩壁下，胡乱地丢着两件泛白的烂衣布襟，再就是十多本让我们吃惊的书，全是连环画大小的，因时间久了的原因，书本已受潮变色了，但上面的字迹仍能看清楚，都类似回文，我在康定清真寺就看到这种字形。我悄悄拿了一本回去，被母亲看到了，说：“这庙上的东西你拿回来干啥？快还回去。”后来，好奇的我还在心里猜测，那疯子喇嘛到底是信啥教的？

“康定八景”里有一景叫“乐顶梵音”。旧时文人刘衡如（四川邛崃人。三十年代曾任康定县长一职，后为西康省府顾问，对中国佛学深有研究。1954年调入北京国家宗教部门工作，研究国内佛寺历史建筑。他擅医学，著有《本草纲目疏》。曾著《韵康定八景》，其中写道：“法曲献仙音 乐顶梵呗——乐顶俗名跑马山，高不过四十丈，山麓即康定市尘。大岗上师聚汉番僧伽修法其上，梵呗之声，市中隐约可闻。）如是我闻，仙音法曲，乐顶山头时度。响逐云飞。韵随风转，飘下寻常门户。看片片飞红舞天风，散花雨。果何语。似西方树林水鸟，都演法齐唱无常空苦。何处着尘埃，又道是菩提无树。万世相逢，有人知犹如旦暮。看点头顽石，信受奉行而去。”另有陈义孝(居士，早在70年代创办《佛教文摘》，又编写风行各地的《佛学常见词汇》、《怎样修行佛法》及《阿弥陀佛和他的极乐世界》。)佛学常见辞汇对“梵音”解释如下： “一指佛的声音，佛的声音有五种清净相，即正直、和雅、清彻、深满、周遍远闻，为佛三十二相之一。二指读经的声音。”

康定人对“梵音”的解释却与佛学大师不同，它不仅跳出了狭窄的词意范围，更是泛指跑马山上举行的诵经佛事活动汇集了各种教派门类的信徒，喇嘛、尼姑、道士、和尚……林间草坪随处可见，各诵各的经，各唱各的调。跑马山上有黄教寺庙拉母则，西边瓦厂沟里有道观，东麓又有汉地小寺观音阁；而在市区内更有藏传佛教的安觉寺、杜扎寺；回族的清真寺、外国传教士创办的天主教、真元堂等数十座庙宇，却从没听说康定历史上有过教派之争或信徒之间的摩擦。相安无事的共存世象也体现了康定内在的民族团结状况。

每到开春季节，康定城由冬寒转暖了。这时候，会有数不清的燕子来康定城。康定人有句老话：“燕子下河坝要下雨”。天色一阴，雷声在天穹深处隐约响起时，折多河上多如蜂群的燕子就不停息地飞上窜下，其景壮观。那燕子白肚黑背，麻雀大小，也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的，且那么多，人站在河边，好象伸手就能抓住。康定人叫这些春天里迁来的燕子“石燕”，它们的窝就在四道岩壁那些岩缝间。有一次，我哥哥就和一个同学悄悄地爬到四道岩下用弹弓打石燕。我母亲知道后就骂：“燕子又没招惹你们，莫去造孽！”

如今多年没见到过石燕了。封山育林后，跑马山白杨和松林已是茂密葳蕤，四道岩仍在万绿丛中屹然而立。由山腰长廊有小径直达四道岩头。岩顶上彩幡猎猎，随风作响，有回栏瞭棚立于岩头，城区容貌尽收眼底。原来是康定城里几个与我差不多同时代的人在此“心归佛尘”。观山望景人时有之，喝茶闲棋之人亦有之，四道岩竟成康定一民间打造绝佳景点。只是这“四道岩”的称谓鲜有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