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1年04月09日
◎刘忠俊
一千三百年前,从长安至逻些(拉萨)的唐蕃古道,原本是军事冲突之路,当唐朝和吐蕃化干戈为玉帛,随着文成公主的凤辇遍撒一路吉祥,这条古道便成了舅甥和亲之路、经济文化交流之路。唐蕃古道渐渐延长,蜿蜒翻过了茫茫喜马拉雅,经吉隆峡谷向南可到泥婆罗国(今尼泊尔),唐史中称此路为“泥婆罗道”。
泥婆罗道是唐蕃交好的红利,这是唐朝交通天竺的捷径,从此不用再重复玄奘西行,辛苦绕行艰难无比的葱岭、兴都库什山、吐火罗盆地和印度河上游,不仅大量时间精力消耗在路上,还担心把金钱交给沿途匪寇、将小命托付与豺狼虎豹。
泥婆罗道上的名人当属“一人灭一国”的大唐使节王玄策。当时印度次大陆有五个主要国家,也称作“五天竺”, 五天竺下属了数十个国家。中天竺的摩揭陀国的戒日王尊崇佛教,曾派遣使者护送玄奘法师回到中国,并于贞观十五年遣使来唐朝贡。来而不往非礼也,大唐派出右率府长史王玄策回访摩揭陀国。但当王玄策到了天竺,恰逢戒日王去世,其下属阿罗那顺篡位自立。阿罗那顺疑心唐使是来干政的,又眼红另天竺四国朝贡大唐颇丰,便先下手为强,出兵攻击大唐使团。王玄策一行三十人势单力薄,矢尽被擒,阿罗那顺趁机劫掠了天竺四国朝贡,发了一笔横财。想我大唐原本是到摩揭陀国礼尚往来的,竟落得如此羞辱境遇,真乃“是可忍孰不可忍”!王大使晚上悄悄逃到吐蕃借了一千二百精兵,又到泥婆罗国借了七千骑兵,浩浩荡荡杀将回来。天竺象兵阵被中国火牛阵攻破,王大使率部将摩揭陀城池攻破,荡平此国,俘虏敌酋阿罗那顺一干人等并押解回长安邀功,唐朝武功一时威震天竺诸国。唐太宗入葬昭陵后,将阿罗那顺刻成石像,陈列在玄阙之下,以示大唐威服。知识就是力量啊,可怜的阿罗那顺,如果他提前学点中国历史,看到唐雎、蔺相如、苏武、张骞、班超的故事,知道中国大使一贯“捶不扁、炒不爆、响珰珰”的铜豌豆调性,不要眼红四国朝贡,不要挑起事端,何以沦为战五渣、阶下囚而客死异乡?
唐显庆三年,在经泥婆罗道回程时,王玄策效仿汉朝窦宪勒石燕然山,在吉隆山崖上题刻《大唐天竺使出铭》以纪大唐威德风华。王玄策三次出使天竺诸国,还从大菩提寺带回来石蜜匠人,将天竺石蜜技术引入中国。什么是“石蜜”? 就是将普通白糖提纯出的晶莹剔透的冰糖,冰糖性甘温和,具有润肺、止咳、清痰和去火的作用,这对大唐吃货和中医党来说绝对是开通泥婆罗道的核心意义了。
回头来说绘画吧。公元641年,从长安出发的文成公主行进在唐蕃古道上,随行艺术家在沿途留下了大量的石刻佛像,汉地画风也风靡藏地。在布达拉宫法王洞里的《王子贡日贡赞像》就是难得一见的吐蕃时期的画作,画风明显受到汉风影响:莼菜式的行笔提按转折,宽袍大袖的线条组织方式,都有着明显且浓重的“吴带当风”之范。而高高缠绕的头冠和佛式手印,看得出画家还是注意观察生活、表现细节,特别是王子那白多黑少的眼睛,有着典型的藏式理解,这铺壁画的作者可能是一位受到汉风影响的西藏人吧!而从泥婆罗道上进藏的赤尊公主带来的画家则在拉萨各地留下了具有印度帕拉风格的绘画。目前我们能看到的图像资料就是于小冬先生收集的大昭寺墙壁上的《金刚界佛》一画。
拉萨是唐蕃古道和泥婆罗道的连接点,向东眺望华夏震旦的太阳,向西追寻佛国梵土的明月。印度文化、中原文化和高原本土文化,就在拉萨交相辉映、融会贯通、生根开花。拉萨也成为两种绘画风格的交融点。不管是汉风的《王子像》还是印风的《金刚界佛》,经过一千三百多年的信仰加持、经过一千三百年的尘世荡涤,厚厚矿彩逐步隐没在黑黑油烟之下,雄健笔力渐渐飘淡于重重历史迷雾之中,这些画作早已漫漶不清,有时候美是存在于消失的,漫漶反而成为一种美。我们都渴望恒常,而消失似乎才是永恒的底层注脚。逝去的才是珍贵,多看一眼都是奢望,少看一眼便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