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1年10月22日
◎黄孝纪
以柴火为主要燃料的年代,捡柴可谓乡村的日常事务,男女老幼概莫能外。尤其是对于男孩子来说,捡柴更是他在家庭劳动中的主业。
从小我就有一帮好伙伴,冬和、南和、满和、付和、聪德、群德、顺和、华德……我们年纪相仿,又都是近邻,等多隔着一两条青石板巷子,有的还是住在同一个老厅屋里,上学放学,天天玩在一块。村里这样的伙伴群有好些个,都是居家相邻而聚合的。伙伴群之间,打架多于合作。自然,上山捡柴,也都是各自成群结伙。通常情况是,看到他们去了哪一片山岭,我们就会另去一个山头,相互间刻意避开,这样也有利于捡到更多的柴火。
村后的一片大枞山连着村旁的一片小枞山,虽说这是村庄的禁山,曾经多年严禁砍伐,但捡干柴和搂枞毛还是允许的。枞山里以枞树居多,长得郁郁苍苍。高大的枞树主干笔直,树皮开裂而粗糙,树冠巨大而分散,长叶如针,像满头浓密的绿发。枞树冠上,一年四季都有新陈代谢的针叶掉落,橘红光亮,就是干枞毛,在风大的日子,纷纷扬扬,飘落在灌木的枝叶和林间隙地上。站在地面上,抬头仰望,一树树的高冠里,常隐藏着许多发黑的干枝条。干枞毛和干枞枝,都是上好的柴火。
搂枞毛需要使用一种特制的竹筢子,像指爪张开的长臂。我们有时就挑了箩筐或篮子,上枞山去搂枞毛,双手握着长竹柄,伸出筢齿,俯身在灌木丛中搂着,一伸一收,有如弹簧,脚步随之慢慢后退。筢子触碰灌木枝叶,哗哗作响,筢齿抓过地面,也发出均匀而低沉的咕咕声。散落的枞毛在筢子下会聚成堆,散发着独有的芳香气味。枞毛多油脂,极易燃烧,挑回家,多用来煮潲烧火。生灶火时,也常用它来点火引子。搂枞毛轻块,扳干枞枝则难多了。干枞枝在高处,得肚皮贴着粗糙的树皮,磨蹭着一步步爬上去。站在粗枝上,一手抱着树干防摔,一手伸展用力折断枯枝条。枞枝韧性好,弹性大,又长,要折断很费力。若是干枞枝大过拇指,就更难了。曾有伙伴,因不小心,从高处摔下,伤得不轻。
我们捡柴去得最多的地方还是油茶岭。村庄周边的油茶岭多,重峦叠嶂,远近都是。我们村前的大山对门岭、东茅岭,邻村朽木溪、长洲头的那一带山岭,都曾无数次留下过我们的足迹。
油茶林密集,茶树柴也多。曾有多年,我们上山捡茶树柴并不带刀,只在树丛里,扳折那些干枯发黑的,或者枯黄了叶子已经死去的枝条。同伴之间,也遵守一个约定成俗的规矩,若是一人发现了一棵死树,得大声呼喊,将隐没在深林各处的人都招唤来。大家闻声蜂拥而至,手忙脚乱,一阵功夫,就能将一棵死油茶树,扳折个精光,地面上只剩下一个死树蔸。要是有人吃独食,会受到大家责骂的。
我们在山上捡茶树柴,总会在合适的地方,选一块开阔地用来放柴火,各人捡的干柴,各放一堆,相互略微隔开,俗称图堂(方言读音),颇有根据地的意思。大家散开在茶树林里,继续寻找干柴,夹在腋下,等夹不住了,就返回图堂放下。如此三番五次,各人都会捡到一大堆干柴。缚柴的藤条,通常有两种,一种叫黄鳝藤,藤条乌黑,有小指粗,卵形叶片,依附着油茶树而长得高高;另一种是土茯苓,我们叫糯饭藤,叶片狭长,藤条细小,碧绿光滑,结子成丛,剥开后如白色的糯米,能吃,同样是缠绕树枝而生。这两种藤条的柔韧性都很好,我们缚柴时,就临时扯了来,拔掉节上的触须和枝叶,光溜溜的摆在地上,摆两道,将干柴缚紧,整整齐齐,成一个圆柱状的大捆子。下山时,我们每人腋下抱一捆干柴,枝梢朝后,或者扛在肩膀上,像咬尾的鱼队,穿行在蜿蜒的山间小道上。吆喝声,笑闹声,柴梢刮擦路边树叶的哗啦声,响彻一路。
少年时,在假日里,我们也常结伴去远地的荒山砍荆棘、野树和芒萁,俗称剐柴。不少位于小村周边的山岭,多年不垦山,这些野生植物长得比油茶树还茂盛,人都很难走进去。在晴好的夏日,我们经常天未大亮就相互在巷子里喊醒,一齐带了镰刀、柴枪和绳索出村。半上午,太阳高高,我们一头汗水各挑一担茅柴回家,吃了饭,再又顶着烈日上山去剐一担柴。湿漉漉的大茅柴捆子丢在屋旁的空地上,经过几天太阳的暴晒,就干了。之后,这些干茅柴会被各家堆于柴房,或者堆于一处能避雨的地方,无论煮饭炒菜,还是烧火煮潲,都能随时取用。
捡柴的日子,我们的心情总是轻松愉快的,尽管手脚上长久布满了柴火荆棘的丝丝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