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明

   阿爸为我们山寨测定的过年日期再过几天就要到了。这是我和所有山寨里的孩子们梦牵魂绕的吉祥日子。此时山寨里的庄户人家，有的在清扫院落，有的在整理内务，有的在磨制过年用的各类食品……整个彝家山寨都沉浸在忙碌的气氛之中。

   吃过早饭，阿爸阿妈就开始做家里的清洁卫生。与山寨所有彝家一样，我家室内较宽，分为哈库、嘎络、嘎几、扭末和嘎帕等多个方位，每个方位都有不同的用处。阿爸做清洁卫生首先从哈库（内室）开始。这里是存放家里贵重物品或粮食等杂物的地方。哈库有些灰暗，阿爸点起松枝火把，并让我照着。他拿起竹制扫帚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扫了一遍又一遍。不一会儿，就把整个内室清扫得一干二净。从内屋走出，阿爸就开始清扫中屋（客厅）。中屋和内室靠一边的交接处有一火塘（嘎土）。火塘呈椭圆形，用石料砌成。火塘四周边缘的三个方位上各置放着阿爸精心打磨的一根石头柱，主要用于置锅煮饭。与火塘石柱相对应的是主位，阿爸作为一家之主常坐于此接人待物。主位靠墙一方置放着大木柜，木柜上方的墙壁上挂着神龛（一块宽窄相宜的木板），这是家中最神圣的地方。阿爸说，逢年过节时，祖宗的灵魂常常回到家乡，回到儿孙家里，接受儿孙的祭拜。我不解地问阿爸：“真的有祖宗灵魂吗？”阿爸笑着对我说：“我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祖宗灵魂，反正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风俗。”于是，他倒上一杯荞麦美酒，十分虔诚地放在神龛上，嘴里喃喃地说：“美好良辰已到，儿孙要为你过年，清堂洁屋，为求得来年平安幸福，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过一会儿，阿爸从神龛上将酒杯轻轻取下，把祖宗“喝剩”的酒一饮而尽，并小心翼翼地取下神龛，一边擦去灰尘，一边仔细观察是否有破损处。阿爸将其擦拭干净，并确认没有损坏处后，又恭恭敬敬地放回原处，并倒上一杯美酒供奉其上。

   阿爸清扫完毕扭末和神龛后，开始清扫嘎络和嘎几两个地方。嘎络和嘎几都在火塘的中屋一边。嘎络处于主位的对面，是客位。每次我们家来客人，阿爸阿妈都将其自上而下按尊卑长幼秩序排列而坐。嘎络上方的座位最为尊贵。客人至此，谁坐上位往往要谦让一番。嘎几处于火塘下方，这是家人烧火做饭、从事炊事活动的地方。因此，火塘周围是我们全家日常活动的重要场所，也是待客和亲友相聚的地方。阿爸经常在这里杀猪宰羊，热情招待亲朋好友。塘内烧火，即具有起灶的作用，也是冷天取暖的地方。家里逢年过节，或贵客来访都在此处活动。火塘周围均铺有篾席，以供人们席地而坐。阿爸从火塘边、篾席上、墙角边，从里到外，又从外到里，一层层一遍遍地仔细清扫，不让留下一点点细小的灰尘。山寨彝家人信奉，过年前的堂屋清扫越干净，过年就越平安吉祥，来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财源滚滚。

   阿妈和阿爸一样，干着自己份内的事。她将置放在碗柜里的碗筷，各类炊具逐样清理洗净，有的还放在锅里煮了煮，然后轻轻地放回原处。阿妈花时间最多的还是清洗全家的衣物。阿妈将家里的衣服细心清理后，装了满满一背篼，气喘吁吁地将沉重的衣服背到山寨南端的小河沟，准备大洗特洗一番。

   冬天的山寨，小河潺潺地流动着。尽管艳阳高照，但不时从山野里吹来阵阵寒风，使人冰肌透骨。阿妈不顾寒冷，挽着衣袖，弯腰站在河边，有时用木棒轻轻地捶打着衣服，有时用手使劲搓着脏衣服。虽然头顶艳阳，但凉嗖嗖的河风还是把阿妈的脸吹得通红，冰冷的河水将阿妈的脚和手冻得微微发紫。尽管这样，阿妈还是咬着牙坚持着洗完衣物。

   不知什么时候，山寨的妇女们都背着一筐筐的衣物、炊具和碗筷到河边来洗刷。她们嬉闹着、搓洗着，把整个小河沟闹得沸沸扬扬。年轻的姑娘们看着阿妈诺大一堆衣服，就过来帮忙洗上几件。看着姑娘们那善良的心地、热情的举动，阿妈会心地笑了，而且笑得很开心。

   一条小小的河沟里，棒槌声、搓衣声、锅碗的碰撞声，与姑娘们的笑声、孩子们的欢叫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首美妙动听的音乐，伴和着潺潺的泉水声，弥漫在幽幽的河谷间，飘荡在山寨的上空，悠悠向远方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