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2年04月22日
◎阿西
童年记忆中,巴塘方言藏语称为“绒塔”的手磨石,是我最难忘的。
小时候,生活艰苦,粮食十分有限。为了省钱,麦子、青稞、荞麦不用拿到两三里之外水磨坊,家家户户都备有“绒塔”,三五斤的杂粮在自己家里就能碾磨。每家每户都錾刻绒塔,随时可以用。
现在每每回老家,路过久违的老房旧址,就会不自禁地停下来屏息静听,仿佛能听见低沉的隆隆之声,像隐忍欲发的雷鸣,像老人深沉的叹息。行色匆匆的我,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跋涉者,寻觅着当年阿爸背着我走过的小路。凝望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既快乐而又辛酸的老房旧址,童年时代家里“绒塔”上的磨盘沉沉地转着,炒好的青稞、荞子簌簌地陷入石磨孔中,石磨盘轻轻转动,响起“格——日日、格——日日”的声音,白灿灿的细粉洒落到木槽里的情景便浮现在眼前。
绒塔的呼唤声时时在遥远的地方响起,童年的记忆跟随着厚重的碾盘渐渐清晰。“绒塔”是石磨的一种,是原始的以掌力转动磨盘碾磨粮食的工具,和一般的石磨一样,分为上磨盘和下磨盘。上磨盘的中间凿有碗口大的圆形石槽,石槽的边角凿有一个穿底的小孔。石磨盘的外圈边缘,有一个没有穿底的洞,上有木制手柄。绒塔就安装在木槽里面,由约两米长的大圆木凿空而成,呈U形,用来放磨盘,兼盛磨粉。木槽中间安装两根木条,上下磨盘重叠起来,固定在两根木条上。为便于操作,人们把木槽放在两个木制三角架上,方便站在傍边用手抓住手柄。磨面时,手臂的力量向反时针方向转动,右手抓着手柄转磨盘的同时,左手用小碗把粮食一碗一碗地倒入磨盘中间的石槽内,中途无需停下,就能把一木盆的粮食碾磨完。
父母就是用绒塔磨出来的糌粑和荞面,把我们五兄妹拉扯大的。一年四季,阿妈白天上工劳动,早晚还要不停的转动绒塔磨糌粑,磨荞面,日子长了,她能在十几分钟内磨完五、六斤,而且磨得非常精细。虽然很辛苦,但她总是说:“绒塔不闲肚不空,很多人想磨还没有粮食可磨啊!”她觉得碾磨粮食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这种没有奢望,平淡宁静的生活态度是阿妈留给我最好的精神财富。
上小学的时候,阿妈开始教我转绒塔磨粮食。因为我个子太矮,无法操作,阿妈就在木槽边放一个四方形的大木桩,让我站在上面转绒塔。为了能转动手磨石,我吃尽了苦头,小手上的水泡长了破,破了长,直到变成老茧。每天放学后,家里要磨的炒青稞、炒荞子就成了我的“课外作业”,尽管我有一万个不情愿,但我还得努力去完成。每次磨完后,就觉得终于解放了,那种被释放的感觉,真的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日子,在绒塔的旋转里一天天艰难地向前走着。我到县城上初中,再也不用去转笨重的绒塔了。后来村里有了电,有了磨面机,家里的绒塔也没有闲置,修新房时,它成了家里撑起柱子的奠基石。绒塔在时代的进步中被淘汰,它的衍生、发展和变迁也在忙碌的生活中被存封于记忆深处。但是,尽管四十多年过去了,那“格——日日、格——日日”的碾磨声还是会常常在我耳边响起,
绒塔印证着藏族人民的劳作之光,也是涉藏地区乡村文明的象征。沉重的磨盘诉说着先哲的智慧和艰辛,它源起于何年何月,无人知晓,无处查考,只听说爷爷的爷爷出生前就有了。曾经手转绒塔的情景,虽然已经成为过去,但在记忆中永不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