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中华

夜雨潇潇，孤灯作伴，闲翻唐诗消遣，忽闻捣衣声飘入耳际。那声音错落有致，悲悲切切，似是捣衣女为前线丈夫讨贼的摇旗呐喊，又似捣衣女思念丈夫的孤苦倾诉。捣衣女神情忧郁满腹愁绪，让人生怜、令人同情……大诗人杜甫有《捣衣》佐证：

亦知戍不返，秋至拭清砧。

已近苦寒月，况经长别心。

宁辞捣熨倦，一寄塞垣深。

用尽闺中力，君听空外音。

捣衣女多年不见夫归，生死不明，思夫于苦寒，念夫于久别，其痴其诚，令人动容。然而，在明明知道寒衣未必寄达丈夫之时，仍不辞辛苦捣熨，说明了什么？说明捣衣女虽然绝望，但不死心，只要还在做冬衣，丈夫就没有死，捣衣成了她和丈夫之间的真情连接。品完此诗，不知不觉地发现泪珠已在笔者脸颊滑落，捣衣女的所作所为，让我这个曾身穿戎装的老兵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多年前，发生在川藏线上的那些军嫂的故事。

我在汽车B团任职的时候，有一座桥被传颂得沸沸扬扬，《解放军报》《战旗报》等军内外媒体争相报道，这座桥就叫“望夫桥”。它坐落于B团官兵进出营区的必经通道口。每逢汽车兵从高原凯旋时，军嫂们就会带着孩子和亲人自然地涌向桥头，迎接丈夫的归来。有时车队运行顺利，军嫂们会如期与兵哥相聚于桥头，有时出现特殊情况，军嫂望穿秋水，也见不到丈夫的影子，只有惆怅离去。久而久之，大家就称这座桥为“望夫桥”，它成了官兵与亲人的“情感地标”。

军娃们每次在桥的附近球场玩球时，总爱拉着***手来桥头瞅瞅，希望在侥幸中撞来意外惊喜。亲人们路过桥头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抬头遥望西方。“望夫桥”凝聚着军嫂的相思之苦，凝聚着军嫂对丈夫无限的痴爱。桥上镌刻着夫妻团聚时卿卿我我的欢快时光，桥上也载下了撕心裂肺的悲情一页。那年，三春的妻子怀抱两岁的小儿伫立桥头，和其他军嫂一样焦灼地搜寻着归来的丈夫，当车子一辆接一辆地驶过，始终不见丈夫的踪影，焦急、焦躁、失落顷刻向她袭来。不知又等了许久，终于出现几辆车子，缓缓地驶来，在距她两米远地方停了下来。接着，连长带着一个兵向她走来，连长向她敬礼，士兵手捧三春的遗像。她已明白了所发生的一切，未等连长开口，突然昏厥过去……冰雪掩埋了丈夫的忠骨,岁月抚慰着军嫂的忧伤。川藏线上的军嫂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周而复始的悲壮与平淡，不再惊叹,没有哀怨,每次的守候只为丈夫平安归来。

川藏线上的军嫂身上不仅凝聚着中国妇女勤劳、善良、温婉、贤惠等优秀品质，更可贵是把家与国等同起来，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朴素情怀，在弱女子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因为她们知道，家与国的关系犹如皮与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雅江兵站有一位叫马柯长的副站长，那年，刚从老家料理父亲的丧事归来，休假在家的他脚未站稳，就接到组织安排的新任务。进藏运输拉开序幕，兵站站长正参加培训学习，教导员出差在外，群龙无首，让马柯长先回兵站顶一下，后续补假。马柯长迅速出征，可谁也没想到，就在西进二郎山下的飞仙关出了事故，马柯长再也没能回到妻儿身边。妻子擦干眼泪，挑起家庭重担，孝敬公婆，既当爹又当妈，精心育儿。当大儿子长大成人，确立人生志向时，她让儿子依然选择川藏线部队服役，去完成父亲未竟的事业。“爱他就要爱他志献国防的事业！”这是川藏线上的军嫂叫得最为响亮的口号。她们不仅是这样说的，更是这样做的。如今，川藏线上的父子兵，岂止马家？潮流成时尚，祖国好儿郎！

说起川藏线上的军嫂故事，这里不得不说军嫂琴姐千里搭“飞的”约会于雪域的事儿。

20世纪90年代，川藏线的路况特差，塌方、泥石流、雪崩时常发生，车队在一个地方堵上十天半月是常有的事。刚走出大学校园的琴，正热恋于A团八连指导员辉。有一次，辉的车队受阻于邦达兵站多日，高原的苦、别离的愁，拨动了琴热恋的情怀，她在梦中千百次地梦到男友与她相拥而来，那甜蜜那幸福虽触不可及，但又近在眼前。欣喜时分，突然醒来，眼泪汪汪，心想：“我要为我伟大的爱情而歌唱！”于是，就发生了昨晚做梦在床，今搭“飞的”于机场，飞奔千里会男友。初春，邦达的夜晚月华溶溶，静默了山川大地。那明净的月儿时而躲躲闪闪，时而闭起偷窥的小眼，像是为这对恋人营造一种浪漫氛围，又像是感怀琴辉的甜蜜恋情而喜笑盈盈。雪域之寒冰冷刺骨，但恋人的心房却春意浓浓……

古人云：尝一脔肉而知一镬之味。川藏线上的军嫂情，只是普天下军嫂情的缩小版，军嫂对丈夫的情感大同小异，略为不同的，无非她们的丈夫有的驰骋海疆、有的翱翔蓝天、有的戍守边防海岛，恪尽职守地守护着祖国的疆土和蓝天。她们都喜欢把自己的情感之花绽放于夜晚，都喜欢把自己的柔情抛向遥远的边关。在风雨无数的岁月里，弱肩挑重担，弱女也坚强，把日子熬成诗，把思念嚼成糖，幸福地回味着丈夫手握钢枪的模样，喜欢在梦里重复回放……

嗟夫！我辈庆幸生在国泰民安的盛世里，当我们感叹岁月静好，敬仰和称颂军人的时候，往往却把军嫂晾在一边。其实，夫唱妻随，兵哥在边疆卧冰爬雪，后方的军嫂也在默默地负重前行，正如一首歌里所唱：军功章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