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 2019年12月12日
◎新华社记者 惠小勇 吴光于 张海磊
25岁的张福林没有想到,离家2000公里的高原是他最后的归宿。
68年前的冬季,来自河南省扶沟县的他与1.2万怀揣着“将公路修到拉萨去”梦想的年轻士兵,一起奔赴青藏高原东麓的雀儿山区修筑公路。
在此之前,连接西藏与中国内陆的只有始于1300多年前茶马互市时代的茶马古道。
雀儿山海拔6168米,是川藏公路北线的最高点。
张福林的部队扎营在海拔5000米的山坡上。当地气温只有零下20摄氏度,地面冰冻深超过两米。
当地氧气含量只有平原的60%,很多人患上高原病。筑路需要密集、高强度的体力劳动。面对挑战人类极限的施工条件,这支部队不仅无人退缩,还创造了许多纪录。
1951年12月10日中午,张福林顾不上吃饭,在工地修正炮位。一块花岗石突然坠落,砸到了他的右腿和腰。倒下的地方,鲜血染红了冰冻的土地。
张福林牺牲后,战友在他的挎包里发现了他荣立五次战功的记功证、日记本,和他进藏前买的五包菜籽。他在日记中写道:“我要把幸福的种子撒在西藏高原,让它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过去,藏区高原上只有极少数海拔较低、气候温和的地方能种出蔬菜。以青稞面、奶制品、牛羊肉为主食的藏族民众只能依靠从内陆运来的砖茶获取维生素、矿物质。正因如此,在崇山峻岭中绵延兴盛了1300多年的茶马古道不仅是商贸之路,更是生命之路。
张福林牺牲3年后,川藏公路终于通车。它历时4年时间修建,沿途翻越14座大山,10多条大河,牺牲了3000多位官兵。它结束了西藏不通公路的历史,将古老文明带入一个新纪元。
张福林牺牲后,他与五包菜籽的故事并未中断。
今天,陈列在雀儿山脚下的张福林烈士纪念馆里的一张老照片里,一群战士举着收获的大萝卜灿烂地笑着,身后是连绵的雪山。
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德格县交通运输局副局长高杨兵说,张福林的战友把他留下的五包菜籽带在身边,与所到之处的百姓一起播种、收获。1960年,战士们将种出的蔬菜寄到了北京,收到了来自中共中央的回信。
65年来,源源不断的物资经川藏公路运到西藏,悄然改变着沿线民众的生活。奉献、利他的精神也在这条路上代代传承。来自内地的农业专家沿着这条路,为高原带去良种,以及无土栽培、立体化种植、AI智能播种等新技术。
今天再走川藏路,从理塘到林芝,从那曲到德格,沿途每天都能看到满载农产品的大卡车呼啸而过。路边连片的大棚和藏族民众房前屋后的小菜园里,“极地果蔬”正茁壮生长。
“极地果蔬”是指生长在除了南极、北极以外的世界“第三极”——青藏高原上的有机果蔬。相比内地蔬菜,有更好的口感和更丰富的营养。
“高原上昼夜温差大,阳光充足,土壤无污染,水质好,为优质错季蔬菜提供了生长条件。”理塘康藏阳光现代生态农业双创中心总经理陈刚说。2018年,他们向香港和澳门运送了940吨白萝卜。
今天,种菜已成为藏区民众脱贫、增收的新渠道。在理塘县濯桑现代生态农业园区打工的阿珍一天能挣90元工资,家里因她而脱贫。过去3年,来自山东寿光的农业技术员孙冠民手把手地教会了包括她在内的400多位藏族村民在大棚中种植“极地果蔬”。
截至目前,西藏自治区蔬菜种植面积达33.75万亩,占农作物播种面积的9%,其中高效日光温室面积达4.63万亩。
在一代代中国人努力下,高原民众餐桌上的菜品不断丰富。当年沿茶马古道运来的藏茶已从生活必需品变成承载传统的普通消费品。
“这种变迁无疑是一场‘菜篮革命’,它得益于中国政府长期在青藏高原探索的农业技术推广,这与当年张福林的梦想一脉相承。”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教授、四川省区域科学学会会长周江说。
65年来,很难统计川藏公路经历过多少次修缮、改道、拓宽,虽然容颜改变,但这条路上,一代代中国人甘愿在平凡岗位上默默奉献的精神始终不变。
张福林牺牲后,他所在的班以他的名字命名,至今仍驻扎在西藏山南的茫茫雪山间。
每年清明节,都有许多人去雀儿山祭奠张福林,献上哈达、擦拭墓碑。“筑路英雄用生命换来了道路的畅通,值得后代用生命去守护。”高杨兵说。
2017年9月26日,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公路隧道——雀儿山隧道终于打通,40多公里的盘山公路变成了7公里多的隧道,自此“川藏第一险”成为历史。
隧道西出口,一个占地18公顷的新烈士陵园已见雏形。蓝天下,张福林的铜像望向和战友们奋斗过的巍巍雪山。
不远处,采摘完毕的大蒜、番茄、紫皮马铃薯正在装车。24小时之后,它们将出现在600公里外四川省会成都市民的餐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