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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样的藏戏

甘孜日报    2016年10月17日

   
洛绒丹巴在讲述藏戏。
    ■徐杉
    9月,受中国作家协会委派到理塘县定点深入生活,期间,得知甲洼乡有一个农民组建的藏戏团。在许多地方戏濒临消失的状况下,他们如何坚守?我决定去看看。
    一
    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藏戏团负责人洛绒丹巴,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正与妻子给别人彩绘房屋。他蓬头垢面,满身五颜六色颜料,且神情木讷,言语极少,我有些失望。正准备告辞,他忽然邀请我到他家去。
    不想他家的宽敞干净,客堂的屋顶、廊柱,以及所有藏式家具都被绚丽的彩绘覆盖。回到家洛绒丹巴话多起来,先前的木讷、拘谨一扫而光。接着又从柜子里取出精心保存的八大藏戏剧本讲解。讲到学藏戏的往事,他情绪激动,不由自主在客厅中间表演起来。
    在他沧桑略带沙哑演唱中,画面幻化而出:我仿佛看到一个聪明可爱的小男孩悲伤地辍学,那一年正好推行包产到户,他不得不回家帮妈妈放牛种地;几年后,他身着绛红色的僧装到附近的日纳寺当小扎巴,那时国家恢复了宗教政策;不久,日纳寺的主持泽仁多吉请长青春科尔寺的僧人来甲洼教授藏戏,少年有幸被选中,与40多个小扎巴一同学习。 5年后一个英气逼人的小伙子登上舞台,穿梭在八大藏戏里,沉醉在历史人物的悲欢离合中。一天,他忽然被台下一个姑娘的目光吸引,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戏里还是戏外,这双眼睛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中,似曾相识。从那一天起,他有些魂不守舍,总希望再见到那位姑娘。渐渐地越发心猿意马,思念变成一种煎熬。最终,他向上师提出还俗,想娶那位姑娘为妻,相守一生,白头偕老。他的情感深沉而又执着,上师多次劝阻无济于事。
    家里闻讯后,顿时暴风骤雨,守寡多年的母亲以死相逼。在母亲看来,儿子还俗虽然没有面子,但还能容忍,但若将“勾引”儿子还俗的女子娶回家则是大逆不道!
    争执的最后结果,是洛绒丹巴向母亲缴械投降。因为母亲的身后是亲戚,亲戚的身后是乡邻,一个不孝之子会遭到整个家族乃至乡邻的鄙视和唾弃。这堵巨大的墙他实在无法跨越!他也没有胆量和勇气带着自己心爱的姑娘远走高飞,外面的世界让他茫然而又恐惧。何况他还是一个孝子!自己走了母亲怎么办?败下阵来的他万念俱灰,很长时间无法摆脱痛苦与悲伤,最终不得不顺从母亲和亲戚们的安排,娶了现在的妻子。
    戏里戏外,理想与现实天壤之别。回忆像储存很久的烈酒,有苦涩也有甘甜,让洛绒丹巴两眼放光。看得出他不断压抑自己积蓄的情感,低头用指甲在桌缝里划来划去,颤动的手指在桌面上划出一道道很深的细槽。
    “那位女子漂亮吗?”我问。
    “没我现在的妻子漂亮,但是……她好……”他有些结巴,神情忧郁。
    他们原来并不认识,藏戏把他们的心连在一起。我问还牵挂她吗?洛绒丹巴用一双满是油彩的手遮住脸:“她有男人了,我不能关心她……”声音里有羞涩与无奈。
    过了好一阵,我们的话题才又回到藏戏上来。他告诉我藏戏演出没有女演员,剧中所有女性角色都是由男人扮演。剧目内容多以佛经故事和神话故事为主。回到藏戏里,他才有了笑容。那时日子很穷,每次演出只能得到为数不多的青稞和土豆,有时甚至两手空空,但是他感到满足,尤其是看到观众欢呼,或者伤心流泪时。他说着,目光中带点不可思议的向往。转而又叹息一声,因为演藏戏不赚钱,他受到母亲指责、妻子的冷言。藏戏如同他生命里的阳光,所以他执着,坚守。尽管藏戏团如今举步维艰。
   
    午饭后,洛绒丹巴带我到离家不远的一个小院,推开底楼嘎吱作响的木门,借助外面的光亮,看见有几个巨大的铁皮箱。洛绒丹巴打开一口箱子,不想里面整齐地放着各种戏服;第二口箱子是头饰,唐朝文成公主的、清朝皇帝的。这些服装和头饰多是模仿电视电影,或者加上想象自己制作的,个别是外地方买回的。最具特色是第三口箱子,用牛皮制作的各种面具、表情十分夸张,有和善的、狰狞的、威风的,神情各异。面具的颜色各种各样,白色、黑色、黄色、红色等。眼睛和嘴巴处挖了窟窿,有的还在面具外围缀了一圈羊毛。洛绒丹巴指点着各种颜色的面具介绍:白色代表纯洁、红色代表威严、黄色代表吉祥;巫女则半黑半白,象征其两面三刀的性格;青面獠牙代表妖魔。说起这些他如数家珍。
    聊着聊着,我忽然说出自己的感觉:“你长得很像汉人。”洛绒丹巴吃惊地看着我,迟疑了好久才道出一个秘密:他爷爷的父亲是汉族。这是村里一个老人告诉他的,一直藏在心底。我暗暗惊讶!如果洛绒丹巴生活在县城倒也不足为奇,理塘县是川藏茶马古道的南路,历史上一直有汉人往来经商。但因平均海拔高达4000多米,气候恶劣,极少有汉族落地生根。散落在乡间的汉族,当地人称“老汉人”,大多有奇特的经历。
    你爷爷的父亲为什么来此?我问。他摇摇头。
    据文献记载:1905年川滇边务大臣赵尔丰平息巴塘之乱后,在川边藏区推行改土归流,鼓励屯垦、发展官学、减免赋税。一些兵卒就留在当地。我说你爷爷的爸爸也许就是赵尔丰的士卒之一。
    他愣了愣,说曾经多次听爷爷讲起赵尔丰。又问赵尔丰是哪里人?我给他讲了一些赵尔丰的往事,他睁大眼睛,全神贯注。有时,我甚至觉得他能听懂汉语。最后他喃喃道:我爷爷的爸爸会是哪里的人?
    从他身上你会忽然发现一个人即使从没有去过祖籍所在地,但血脉的联系却是这般难以割舍!
    洛绒丹巴有3男2女,长子与次子都到寺院出家。我问儿子学藏戏吗?他停顿了一下:不!
    分别时,他没有返回正在彩绘的那户人家,那是他农闲时挣钱补贴家用的重要来源。我开车把他送到放道具的小院外,下车后,他从窗外伸进满是油彩的手紧紧拉着我,嘴里呢喃着,可我只听清最后一句:再见。他眼里有些不舍,也有些凄凉……也许,他好不容易有了一丝遥远故乡的音讯,可转眼间又像断线的风筝。他迟疑再三,终于转身走进小院,脚步显得有些沉重。雨打在院中那株苹果树上,发出低沉的吟唱,红艳艳的小苹果缀满枝头,矜持、美丽,默默无语。
    我知道苹果树的后面是洛绒丹巴的精神世界。他的人生就是一部别样的藏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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