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3年11月12日
东街口华都商城的高音喇叭不厌其烦播放《执着》:为了超越这平凡的生活,注定现在暂时飘泊。我有气无力听歌,一个人气呼呼地蹲在商城外。川流不息的人流中没人认识我,我是谁?我是连粒子都形不成的可有可无的影子。
刚来福州时,我们对每片风景都十分新鲜,现在所有风景都因为穿街走巷变得熟视无睹。看着暗淡风景,我的心情更是暗无天日,一切都成了一场滑稽戏。
老吴和郑老板大吵一场,为我们争得为数不多的提成,但我们到福州的所有费用都从中扣除,老吴一万我八千,像狗一样打发。
郑大老板心血来潮,居然打电话要我好好干。他既然将我当三岁小儿,我就以三岁小儿的智商经营分公司。老吴走了,剩我一人独挡一面,我叫业务员促销员早晨都不要来报到,我躺在床上呼呼呼睡大觉,梦见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郑军居然听了书呆子建议,要求分公司全面铺货,他说,就是鸡毛店都要给我去铺,真是笑掉大牙,全中国都通过批发商,从来没有自己铺货的。花仙子化妆品扔进鸡毛店有去无回,一大捆分不清谁是谁的合同如同折的一架架纸飞机到处乱飞,鸡毛店老板们高兴坏了,笑得前仆后继,前仰后合。
这时候,又不知从那里找来一群人渣。他们在一个活曹操带领下,兴高采烈地以为捡了个大便宜,我和老吴辛辛苦苦打下江山,他们坐等收钱。一个活曹操三个马仔,真是可笑可耻可恨。他们一来就像一群狼,不断地排挤我,在一起交头接耳,要将我发配边疆,到革命根据地龙岩建立销售点。我和会计去外面转一下也有人跟踪,那个小宋,偷偷摸摸地跟着我们,像一只撵山狗,他们在一起,小宋又像一只哈巴狗,屁股上拖一根晃来晃去的尾巴,一天到晚阿谀奉承活曹操,超级肉麻。
面对这种尾大不掉的局面,看一眼我和老吴的战场,还有绿油油的小河,绿油油的大榕树。我要走了。
会计和火锅店的两个重庆妹子去机场送我。
一切都过眼云烟,我又走进宽大机舱,这一次不是向上升,在生命的跑道上开始下沉,下沉。我还没有下沉,就看见飞机下的大地沧桑沦落。
我正在下沉,但我心知肚明,那群人渣也和我一起完蛋。
那群人渣真荒唐,明明是一只快翻的破船,他们却将它当成一间安居乐业的房子。很久以后我听说,堆积如山的花仙子在仓库里人老珠黄,无人问津,黑旋风急得提着两把闪闪发光的板斧要他们的命。要做就做龙头老大的郑大老板的化妆品生意全都栽了。
回到成都,我没有给水打电话,直接回我和风的住处。风去重庆做药品销售,谁也不知道我回来了,寂寞自由。
我将行李一扔,倒头便睡,恍恍惚惚里,“提成百分之十”在空中飘舞,秋天来临,我*什么支撑沉重的肉体?
我去超市买了三天食物放在冰箱里过穴居生活。这让我想起夏天美妙的穴居生活。我从广告公司辞职,不去找工作,水没有责怪我。水的父母回北方老家探亲,我在她家得过且过混日子。宽大的落地窗一尘不染。家具横平竖直。地板闪闪发光。墙上悬挂北国风光的水墨山水。大烟灰缸摆在茶几上为我所用。
多么美好的居家生活,轻轻松松春情荡漾。
可没过多长时间,感觉不适应了。我变得毕恭毕敬,客客气气。
而这三天的穴居生活更让我痛心疾首,梦想和现实瀑布般的落差让我怎样见水?
我站在穿衣镜前试穿新装,乔装打扮好自己,终于站在水的面前。
水看到我,万种柔情的眼睛有明查秋毫的冷静,相见恨晚的热烈场面冷却下来。
水穿件米黄色风衣,白皮鞋上的连衣裙像撑开的油纸伞,我们默默无声地走进雨巷。
水终于开口说:“我现在工作很忙,事情很多!”
我无话可说,只好让思绪飘飞成红头巾,围在水的脖子上。
我们只想吃抄手。抄手像一只只麻雀惊叫着飞进滚滚而来的汤锅,灰心丧气的我一口气连吃十碗,吃成可以放碗的碗柜。
然后,我们在落寞秋色中悄然分手。
过去在福州忙忙碌碌,现在我无所事事,以旁观者的姿态观察别人怎样上班。水的办公室在三十层大楼里,如果这座大楼是通体透明的玻璃房,可以看到层层叠叠的人们像蚂蚁密密麻麻,上面一层的人在下面一层人的头顶上不停走动。
每个人都不去原始森林,在办公室中走完一生,荒诞至极。
我和众多上班族们挤进电梯上到十层,走进水的办公室。水是业务部经理,她单独有间办公室。水的嘴唇相当红润,让我很想拥抱接吻,可是办公室的门敞开着,不能做想入非非的事情。忙忙碌碌的水从饮水机里给我倒杯白开水,让我坐在一边闭门思过,为什么福州的工作又泡汤了。
水一心一意算帐。转来转去打电话联系业务。和牛头马面们联络感情。白皮鞋在明晃晃的地板上翻动。手快脚快地发传真。无数个水围在我身边转同心圆,我和她在不同的节奏中行进,像乌龟和兔子赛跑,乌龟和兔子没有共同语言。
十二点半,坐在一边凉快的我亲切地告诉水:“下班了!快别忙了!吃中午饭了!”
水不去外面吃饭,要在办公室里吃盒饭。盒饭来了,水边吃饭边有一搭没一搭问我,你以后如何打算?水对我说:“趁这段时间正好休息一下,然后再去找工作。” 水说话时冷冰冰地,秋意正浓。
紧接着电话来了,水又忙得团团转。我不打扰忙忙碌碌的水,她认认真真工作,我却游戏人间。我走出三十层大厦,不知道什么时候和水相见,我没有理由和勇气。
过了几天,水打电话约我在晓风残月酒吧再聚首。这一次水别出心裁地带来另一个女子。她是水的好朋友,刚从新加坡回来。我打量这个女子,高鼻子,直直的身板,很有异国情调。这女子如果披着纱丽跳印度舞,活脱脱一个印度人。
水在我们的聚会中,带挨不着边的印度女子,增加我们相见时的欢乐气氛。
印度女子十分健谈,东拉西扯,跟我分析中东局势,饶有兴致地说她到国外打工,一年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在成都买房子买车。我笑呵呵地说:“你很有钱。”她笑了,乐意自己是位有钱人。我们两个聊得热火朝天,水不介入,她怎么这么从容大度?是不是准备将我出让给高鼻梁的印度女子?
水超然物外,像欣赏装饰品似地看来来往往的白领人士,我内心里悄悄燃烧热腾腾的火气。
为了让水不在意我付清学费,我热情似火,摆出狂追印度女子的架式,争分夺秒和印度女子套近乎,看水如何收场?印度女子却见好就收,不和我趁热打铁,将我晾在一边,转过头和水聊得热火朝天。水的目的达到了,我和印度女子只是她安排的戏偶,对这种角色印度女子相当在行。
她们聊着无关紧要的龙门阵,我只好举杯独饮。
后来,水和印度女子兴高采烈地谈论很科幻的富裕生活,像都有腰缠万贯的大老板围着她俩转。水格格娇笑,说,这个月某某老板天天请她洗桑拿。印度女子也有老板请她吃龙虾吃鱼翅。
想起腰缠万贯,我暗自发笑,脑海中滑稽地升起一根用银圆打造的宽皮带,脑满肠肥的大老板不怕腰肌劳损,肚皮上围一圈肥得流油的宽皮带,像缠着一条闪闪发光的沉甸甸的巨蟒,大老板围着宽皮带举重若轻地满世界乱跑,花枝招展的大姑娘、小媳妇晃晕一大遍。我记得旧社会,大地主黄世仁对喜儿说,跟着我吃香喝辣。黄世仁相当实在,诚心诚意地请喜儿跟自己好好享福,喜儿居然不会过好日子!
我真想对水说,天天洗桑拿算怎么回事?跟黄世仁混才正经八百,一辈子吃香喝辣。
印度女子和水画饼充饥,和腰缠万贯的亿万富翁们呆了将近一小时,应该审美疲劳了,印度女子再次掉转头,开始对我这个非洲混混感兴趣。我虽然没有那么多闪闪发光的沉甸甸银圆缠在腰间,倒也亲切随意十分可爱。
我不再东张西望,当机立断,力邀印度女子步入舞池。我没时间看水,只深情凝望印度女子。为了将水这个东方不败早点打败,我的手像新式武器,搂着全印度最性感的腰身荣登大雅之堂。
我和印度女子翩翩起舞;我奋不顾身地将印度女子搂紧,不跳国标舞,只跳让水眼冒金星的贴面舞,将无名之火在她心里快速点燃。我和印度女子在舞池里夜明珠似的奇妙旅行,灯光越暗,我和印度女子搂得越紧。不远处张望我们的水气呼呼地躲藏在灯火迷离的偏僻角落。
印度女子愿意我将她搂这么紧,我尽说甜言蜜语,她笑逐颜开让我的心情比月亮还美。
水看见我和印度女子每句话都分外投机,情意绵绵。
其实,全都是普通不过的话题,我却故意搂那么紧说情话般火热甜蜜,印度女子说她的弟弟在上高中,快读大学。我和她咸吃萝卜淡操心,关心起青少年的教育问题。我们找准一个话题谈得风生水起,在水看来这分明是狼狈为奸的铁证。
我和印度女子相见恨晚,不断步入舞池,直到我确定无疑,水确实生气了。水撅着玻璃般透明的嘴巴,蛾眉倒竖,在想如何反攻倒算报复我。
我和印度女子结束金蛇狂舞,和水一起去唱卡拉ok。
我和印度女子手牵手站在一起情歌对唱,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人间绝配。
水气哼哼地一首没唱,她一个人唱不了情歌。其实让水生气十分容易,只要在她面前装神弄鬼,这时候所有男女智商最低,都会无中生有地生气,拿感情玩游戏,没有人能容忍。
水打翻醋坛子,再也看不下去,柔情似水的她一下子冲过来,昏暗中,两个明亮眼睛像一对一百瓦电灯泡,照我脸上火辣辣地就是一耳光!这记耳光力道十足,稳准狠地打在左脸上,我捂住左脸,用仇恨的眼睛看水,水晃晃悠悠到沙发上找皮包,像跳水运动员扎进水里,一个猛子冲向酒吧底楼的人群,东拐西拐一溜烟跑出大门,我付完帐,漫山遍野找水。
那是多么漫长的夜晚,的士疯子般东奔西跑,我大街小巷到处搜寻。
我打开车窗,风冷嗖嗖地吹在火辣辣的左脸上。喝了酒的脑袋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嘈杂音乐又在耳边响起,人影晃动,一遍霓虹灯光,的士车速减缓,没想到转了大半个成都,又回到晓风残月酒吧。
我和水多少次在此相聚。故人已去,空荡荡只剩我一人。
霓虹灯充满怀旧气氛,我像古代诗人——今霄酒醒何处?酒醒在晓风残月酒吧门前。
我走到府南河边,坐在椅子上,发现一弯新月,水和我曾在府南河边呆过整整一个夜晚,这就是我的杨柳岸。
一弯新月映在府南河上化为片片波光,清冷布满心房。坐了很久,我幽灵般走进又深又暗的小巷,孤独的影子贴在地面又爬上墙壁。走了很久,我一脚踏上空荡荡的灯火辉煌的大街,脚步声咚咚响,像心敲打地面。我抬腕看表,凌晨四点半了,这时候倒早不晚,夜晚不像夜晚,清晨不像清晨,我只感到肚子饿了,希望找到一家专门等我吃早餐的餐厅。
这时候哪有什么餐厅?
但是,前面的确有家正在营业的餐厅。
没走多远,一座海市蜃楼浮出海面,灯火通明,像牛魔王的豪华宫殿。我走过去站在下面,一级级又长又宽的大理石梯子连到大得没边的大门。大门上龙飞凤舞写着“永和豆浆”,这是台湾人一直开到早晨专为夜猫子服务的豆浆店。我踏上又长又宽的大理石梯子,走进又宽又大的门,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服务员,只有一个打扮很风骚的女子,眼睑绿得发蓝,像蓝精灵的妈妈。她肯定是小姐。她送走嫖客在这里形单影只地喝豆浆。我和她相互对望,眼神都麻木不仁,然后各自埋头啃油条。
冷漠的都市里,我和这个小姐都是寻找归宿的匆匆过客。
我回到住处,这是临时性堡垒,只能安放驿动的心,我躺在干爽被窝里沉沉睡去。
我一个人过日子。
十多天后,风从重庆回来,他回到成都搞药品销售,我们又朝夕相处,然而之后的日子,我和风隔膜疏远。
我打电话给水,水还在生气,根本不理我。但水不跟我联系,居然和风联系,我以为很好理解,水为报复我才给风打电话。
她给风一片阳光,风立马灿烂起来,天天给水打电话。
他不会和水约会吧?风煞有介事,好像真有这么回事。
我本来想以静制动,但好奇心占了上风,我神经兮兮地开始没来由地关注风。过去忙忙碌碌,我和风没有时间停下来关注对方,风这些年的所思所想,我不太了解,现在我有的是时间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风吃下午饭时,眉梢嘴角都堆满掩饰不住的笑意。吃完饭,风又开始梳妆打扮,要将自己峰回路转成英俊少年。过去风找情人也喜欢乔装打扮,但从来也没有这么细心。他站在穿衣镜前,一站就是大半个小时,将凌乱小分头梳了又梳。希特勒似的小分头是风的标志,不论怎么梳,因发质过硬都会伸出来成为小分头。不花时间他的头型无法改变。现在他站在穿衣镜前,将小分头一遍遍地不厌其烦地用电吹风理直。
通过这个简单细节,我突然发现,他和我一样,这么一心一意热恋水。一旦有时间刻意关注风,我对风有进一步了解。我以为他是花花公子,对所有女人都能找到感觉,对肉体狂欢本能地崇拜。我没有想到,这花花公子原来也有痴情一面,他居然如此痴迷水,爱得这么真却埋得这么深。不光我不知道,连他自己都瞒过去。
看见风和我一样在意水,我恍然大悟,是啊!水是我们共同的初恋。
少年时的心事直到现在我才弄清楚所以然。
在康定中学,水同我和风一起上学吃饭,其实我和风都喜欢水。我在明亮台灯下为水写诗,后来她冒充小林芳子我主动疏远她,因为年少的心如此敏感,根本不能容忍期骗。
从小父母离婚,各奔东西远走高飞,作为父母他们有名无实,就像是在欺骗我,我很没有安全感,于是我特别固执地想保留每份真实,只有每份真实才组合得成安全感。
想到这些,我感慨万端,如果我和风不来成都打工,水不会出现,我这辈子会将这份情感渐渐忘记。水的出现,是命运十分响亮的提醒,我和风都想起自己的初恋。
我的失败面前,风有生机一线,真面目一下子暴露在我眼前。这家伙早已忘记朋友妻不可欺的千年古训,有向我彻底摊牌的劲头。而我以为和风不在一个重量级上,不以为然。
但为以防万一,满足强烈好奇心,我跟踪他的决心下定了。
我像猴子般灵活,风的影子后面多了双跟踪他的眼睛。
没有想到,我从亲密爱人堕落到当暗探的地步,因为我没钱雇私家侦探,只好自己从墙角探出脑袋东张西望。
风朝西前进,我紧紧尾随他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
风刚走到西门车站,我居然看到水站在街边凝视前方,翘首以盼风的到来。她一招手,风马上举起手打招呼。风先是快步走,水一招呼他,他立马撒开四蹄奔跑起来。他一口气跑过大街,春风满面地将挎包里的一束玫瑰花拿出来,塞在水怀里。这是风过去给他的万分之一情人献花的招牌动作,十分老套;水接过鲜花走在前面,瘦瘦小小的风跟屁虫似的跟在后面。他们走向一间酒吧,在楼梯拐角处消失。
水为报复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居然假戏真做。她肯定想让我看见,非要我气得吐血不可。
我有一点恨风了,风从小重色轻友,但这家伙居然轻到我头上。
但说一千道一万我也不相信水和风耍朋友,他们难道也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太奇怪了。过去水对风敬而远之,现在却突然对风放电。风煞有介事,像是对我隐瞒真相,其实风根本不想隐瞒。他个性那么张扬,一旦水有风吹草动,肯定比新华社最新消息快,他不光在第一时间公布新闻,我还将看到风胜利者不可一世的模样。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我还没疯,不会跑到酒吧里问个究竟,我想来想去,只好回去。
第二天,风去上班,我给水打电话。我忐忑不安,水没有放下电话,她问我什么事。我说能不能约一下。她说她很忙,等有时间再给我打电话。她到底忙些什么?叫人捉摸不透。我很冲动地想问她和风怎么回事,连自己都觉得荒唐。
我没有心思找份好工作,侦探成了我的职业,迷失在自设的圈套里,我不是侦探,是自己的囚犯。
经过几天明查暗访,我发现风十分能干。
风每天都站在水的窗户下唱老鼠爱大米,突然从后背拿出N多鲜花给水N多惊喜,烘面包似的将水装进电烤箱里加倍烘烤。风超额完成爱的奉献,水却被空前热情压弯了腰,她藏在风找不到的空间,向风提出合理化建议:在你高烧未退的情况下能不能少见面?风听了合理化建议,心领神会,除了跑销售,闷声不响地呆在家中看电视。
风也成了闷骚型,喜欢在肚子里叽叽咕咕地长吁短叹。风揽镜自照,又瘦了好多。他用十分憔悴的容颜面对我,我的眼睛睁得铜铃般大,不是发现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是风已经瘦到让我晚上做恶梦的程度。 我就纳闷了,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居然憔悴到如此程度!?
水这个女人是诡谲多变的道路,是难以穷尽的迷宫,让所有情感付之东流。
我将帽沿拉低,更加神秘,努力做一名精明干练的侦探,可是风不行动,我只好呆在家里。
就像上班一族只想上班,我已经习惯侦探这个职业。职业敏感让我隐隐有种预感,这个案件看似已经结束,实际上刚刚开始。对于感情的追踪决不是人生插曲,这件案子无始无终错踪复杂,从青春期开始,每个男人在荷尔蒙刺激下都成为侦探,都有双锐不可挡的眼睛一直打探爱的深浅。
我暂时没有行动方案,只好望着瘦得可怕的风,风只好望着小帅哥云,互为对方肚子里的蛔虫,都看到对爱情的伤感犹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
这时候我想问风,独自伤感什么?他到底和水耍没有耍朋友?风热情似火,可精明能干的女人特别擅长将干柴烈火的爱控制在对自己毫发无伤的范围内。他和水有鲜艳夺目的鲜花传递,但这种外交礼仪只相当于国与国之间递交国书,孔老夫子曰,发夫情止夫于理,指的就是这种情形,放在中华文明五千年的历史长河里看风,他就是自作多情。就是阿Q式伤感!但风决不承认这点。
这时候,久不见面的小康哥从康定来到成都,突然光临我和风的住所。我们久别重逢本应当有意想不到的惊喜,而小康哥却堵在门口,比变形金刚还严肃。他黑着脸走进来,屁股很沉地坐在沙发上,欲言又止。我不好动问,只好坐在他身边,盼望他早些开口。
小康哥用非常怜悯的眼神看我,那眼神像冷冰冰的藏刀一样锋利,他准备向我述说什么? 小康哥坐了半天,突然开口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在意个把女人,风现在和你喜欢的女人好,你用不着天天躲在被窝里哭,风是你的朋友,你大气一点,应当对他表示祝贺!”
我像听天书,到底说些什么?!小康哥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我直不楞登地看着他。
小康哥见我假装不懂,告诉我:“风讲给我这个家乡人听,说你的女朋友不跟你好,一心一意地要跟他好,还说你经常躲在被窝里哭。”
我心里一下升腾起无名鬼火,风连这样的龙门阵也编得出来,真是厚颜无耻。
小康哥听了风一席话,不分青红皂白,他的一通说教锅盖般向我头上扣来,最后还来个大而无当的总结。
风从传销开始,真本事没见长,假东西全学会了,真像李伯清说的成都人一样假打。风和我之间的兄弟情感已经发生很大变化,通过这件事,我们有了隔膜。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最叫人寒心。我深深感到,李伯清说的那些假打的成都人并不可怕,反正知道他在假打,而风这个和我朝夕相处的家乡人却变得亦真亦假,搞不清他的真面目,也最容易伤害我。我雾里看花,不知道他哪里是真哪里是假?他冷不丁来这么一下,让我钻心的痛。
久在江湖混,有些人浑身上下散发一股油烟味,越来越不真实,到头来成为一道不可信任的影子。
于是有人说,这年头你能相信谁?这是个没有诺言的时代。
所以,对于这个没有结束的案件,跟踪影子一样不靠谱的风只能捕风捉影。只能浮在表面,不能挖掘案件的深刻内涵。
预感告诉我,一定有大事正在发生,我不再像无头苍蝇忙忙碌碌,应当从源头找起。
要追根溯源当然是直接了当跟踪水,我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为什么不付诸实行?
我连亲密爱人都不相信,还去跟踪她,这样一个连什么都不相信的人还混个什么劲,上天都会追究他存在的意义?
但现在我黔驴技穷,不能不这样做。
我不得已而为之,别无选择地将侦查对像锁定在水身上。
水下午下班,我开始上班,我屹立在她下班后必经的路口。所有人走过来,都要欣赏一下我独树一帜的酷呆帅造型。我像从电冰箱中走出,冷若冰霜,看了我经过冷藏的脸,所有人都认定我是趁火打劫的强盗。然而,我表里不一。外表强大掩饰不了内心脆弱,我饥肠辘辘,为爱乞讨,像街对面那个自由自在的乞丐。 所有人都被城市中的交通线电话线上司下属如一团乱麻紧紧捆缚,只有穷得丁当响的乞丐获得意想不到的自由。 我外表冷漠刚强,只因为我学习了伪装。 生活这个无所不在的老师为我这个不会伪装的后进生补了很多堂课,我总算为自己打造了一幅面具。我去报贩子那里扯过一张《成都商报》假充斯文,以报纸遮面,谁也看不见我的面部表情,从双脚往上看,你们一定将我当作道貌岸然的圣贤。 有了温文尔雅的造型,我一心一意进行侦破工作。 我对自己强调,我有固定职业,是用情太专的侦探。(赵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