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3年12月22日
◎杨全富
一到冬日,就想回到老家去喝一碗甘甜飘香的油酒。出门在外久了,已有多年没有喝到家乡的油酒了,那种味道一想起来,就让人馋涎欲滴。
那天,县城里有老乡的女儿结婚,于是,我起了一个大早,来到婚礼现场。吃过酒宴,我和几位同在县城里工作的老乡到新房内小坐,女主人我唤大姐,她特地去为我们几位熬制油酒。厨房内,油酒飘香,我们有一句无一句地说着话,眼睛不时扫视着厨房门,焦急地等待油酒端上桌来。过了许久,大姐终于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笑容可掬地捧着做工考究的茶壶,为我们每人都倒上一碗碗热气腾腾的油酒。我们迫不及待地接过酒碗,品尝起醇香的油酒。大姐比我年长四五岁,虽然双鬓已有少许的白发,但精神依然矍铄,还是我记忆深处的样子。
碗里的油酒,琥珀色的酒液上浮着几点油花。大姐用村寨里的老腊肉皮经过高温煎炸后制成肉皮,其味脆爽香甜,蓬蓬松松地漂浮在酒面上,如几页扁舟在游弋。碗底,沉淀着几粒青稞粒,一口入喉,久违的老味道在口中荡漾开来,酒味醇厚,香甜如故,这味道仿佛从记忆深处而来,将我带去遥远的岁月里……
那年,我初中毕业,没有考取中专,只好回家务农。在家务农的那一年,虽然辛苦,然而在我的记忆深处,却是我感觉最幸福的一年。那时候田地已下户,家家户户都有良田数亩。为了抢抓农时,村寨里几十户人家组成互助组,换工帮忙,挖肥、下种、锄草、收割等农活将几十户连在一起。因此,每一天里,我几乎都奔走在帮忙换工的路上。村寨里的人们在请人帮忙的那一天,要准备上好的餐食供人们食用,其中熬制油酒是必不可少的。故乡人大多嗜酒,对油酒更是喜爱有加。劳累了一天,下午收工后,主人早已熬制了一大锅肉皮油酒,每人一大碗。大家围着锅庄席地而坐,豪迈地端起酒碗,唱着酒歌,说着酒话,不一会儿便酩酊大醉。
在我的家乡,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日,每一天早餐后,都要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油酒,成就了我美好的少年回忆。清晨,天光还没有大亮,平时很少下厨的父亲就起床为我们准备早餐。而母亲呢,则在火笼旁熬制油酒。有时候也用酥油,这种油酒是我的最爱。那时候,家中经济并不宽裕,每一年,也只有春节的时候才会从牧场上买来一两斤酥油。制作酥油酒与制作肉皮油酒有一定的区别,肉皮油酒只需将酒液温热,再放上一大把煎炸好的肉皮即可。而熬制酥油油酒时,过程稍显繁琐。首先需要将咂酒在锅中温热,然后在里面打上几个鸡蛋,不断地搅拌。当酒液达到一定的温度时,鸡蛋清和鸡蛋黄就充分的溶于油酒之中,使得原本琥珀色的酒液呈现出灰白的样子。这时候,再往热锅里放上几片酥油,继续加热和搅拌,不一会儿,酥油完全溶解在酒中,一锅酥油酒便熬制完成。母亲将酥油酒倒入我们的碗中,我们捧着碗慢慢地啜饮,将蛋花在口中细细地咀嚼。一时间,香味弥漫全身,热气在身体里涌动,一朵朵红云刹那间飞上了我们的脸蛋。由于味道纯美,竟然贪杯至此,忽然感觉头重脚轻的。不过,酒劲上得快退得也快,休息一会儿,那种感觉便减轻了许多。如今回想起来,在寒冷的冬天,食物带来的暖意,至今让人回味无穷,难以忘怀。
那时的老人,总感觉特别的不经老。爷爷年近六十已是满头的白发,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爷爷喜欢喝酒,每天晚上,奶奶总会给爷爷熬制一碗猪油制作而成的油酒。我们都围坐在火塘旁,一边烤火取暖,一边听爷爷讲嘉绒民间故事。每一次讲故事,爷爷总会喝上一大口油酒,然后清清嗓子,一成不变地用“很久很久以前”作为故事的开头。那时候,爷爷讲的故事以兔子系列居多。爷爷的形象在我的心底忽然年轻起来,我仿佛看见爷爷在旷野里捕捉兔子的矫捷形象来。
在我的家乡,大人小孩都喜欢喝油酒。只要是节庆之日,傍晚时分,每一户人家都会熬制上一锅油酒。端上一碗油酒,盘膝坐在锅庄房喝起来,天南海北地谈起谁家的玉米丰收了,谁家孩子考取了大学又顺利找到了工作,谁家致富挣钱了……在灯光下,频频举碗,摆谈,引来笑声一片。喝完了,带着几分醉意回到各自的房间,拥被而眠。
我想,在记忆的深处,有一些东西是永远忘记不了的,也不会随着岁月的流失而消逝。就像这一碗碗醇香的油酒,早已在嘉绒人的心底深处烙下深深的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