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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辈的约定

甘孜日报    2024年06月13日

◎杨力

冉小童金融专业即将毕业,正遇上家乡税务部门招人,她抱着志在必得的信念报了名,过五关斩六将,闯入最后关键的面试关。面试这一天她更乐了,最正中的主考官,竟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冉小童一下觉得今天的面试就是走走过场,虽然回答问题有些结结巴巴,但料想也不影响结果。

几天后录取名单公布,冉小童落选。冉小童不服,回到家就质问父亲,是不是当年得罪了他,今天被报复了?

这话得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说起。冉小童的父亲冉波,和发小李志一起长大。高中毕业这年,冉波和李志准备找工作。当时最好的工作是进百货公司,不仅是国企,而且待遇高福利好,很多凭票供应的稀缺货也能买到,能跨进百货公司上班是很多家庭的梦想。

冉波和李志的父亲,是一对老战友,一同参加过抗美援朝,一同火线入党,私交甚密。巧的是,二人的老连长,转业后就在百货公司当经理。按理通融一下,也许能把两个孩子一同塞进去,何况百货公司也正在招人。可经理讲原则,他说两个孩子都优秀,但一同招了就有走后门之嫌,所以只能招一个,至于招谁,让两个战友自己拿主意。经理又说,就算进不了百货公司也不愁,税务局正大量招人,进那儿准行。

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之初,新生的税务局对很多人还是新生事物,都不知道税务和每个人的切身利益,而让每个人艳羡的香饽饽还是百货公司。冉波和李志两边的父亲经过一番商量,最后决定抓阄来决定何去何从,当面写下两个纸团,“百”代表去百货公司,“税”代表去税务局。冉波的父亲亲手把两个字团放进一个透明玻瓶,李志的父亲负责揭密,他率先拿出一纸团,展开一看是“税”字,气得当场把玻璃瓶一扔,把两个纸团撕得粉碎甩手而去……

就这样,冉波如愿进了百货公司,而李志去了税务局。多年间,冉波的父亲都觉得愧对李志的父亲,这种凭运气的事情完全可以改变两个人的命运。而命运也确实波诡云谲,当年的百货公司在今天已成为一个完全市场化的商场,冉波二十年前就买断工龄开起了出租车;而李志在税务局不断成长锻炼,最后成了主管全局的局领导。

冉小童把这次面试名落孙山归结为李志仍心存芥蒂,他一定认为自己的父亲当年抓阉做了手脚,虽然最后的发展比进百货公司好,但那件事情一旦和做手脚扯上关系性质就变了,今天被报复也在情理之中。但不管怎么说,初涉人事的冉小童对这个长辈十分不屑。

被女儿一番数落,冉波的内心也五味杂陈。过了两天他接到李志邀约的电话,说老爷子80岁生日,准备在家摆一桌,请冉家三代小聚。

不管心头有多不愉快,冉波还是答应赴约。特别是冉小童的爷爷,一听要去见老战友,兴奋之情更是溢于言表。爷爷也知道冉小童落选的事,却一点也不生气,到了李志家里,一见老战友就搂着寒暄,显得分外亲热。

而另一边,李志也在问冉波:“这次小童报考税务局,你不知道吗?”

冉波摇摇头:“我知道,怎么了?”

李志说:“既然知道,为什么事前不找一找我?也许你打个招呼,小童就进录取名单了!”

冉波淡然一笑:“小童进不了税务局,应该有进不了的理由,这和打不打招呼没有必然关系。我虽然说不来大话,但也是入党多年的党员,知道不能因为子女问题丢失了党性。同理,我也不相信你有任何不公正的理由去对待小童,那样也会失去你的党性和做人准则。”

李志一听放下茶杯,爽声笑着说:“老朋友,你还是这性格,讲原则,明事理。其实小童不是不优秀,招她也合情合理,但小童学金融,而税务局招文员,专业不对口,对小童未来发展就有限制,我不希望一个金融专业的高材生被埋没了。”

这次饭局,交流了感情,最重要的,李志在饭桌上传递了一个信息,一家新入驻的大银行准备招人,负责招人的人事部经理和税务部门有交道,李志也打过招呼了,希望冉小童尽快报名。

果然,没两天这家银行的招聘启事就登了出来。冉小童报名后投上求职简历,很快就收到了银行的面试通知。

面试这一天,冉小童心情复杂,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优秀,还是“有人”打了招呼才这么顺利,总之心头微微不爽。

面试官就是银行的人事部经理,姓徐,年纪差不多刚过而立。他时而打量冉小童,时而翻着她的简历,一边看一边点头:“你在学校表现优异,获得多项奖励,最重要的,在校就已经是中国共产党的预备党员,这都是我们非常看重的入职条件。”

冉小童回答:“爸爸从小就教育我要懂得感恩,感恩社会,感恩时代。过去我不理解,他从百货公司离职,又开了二十多年出租车,一直干的是最辛苦的工作,可他从不喊苦,一边辛苦挣钱养家,一边挤出余钱做公益,一直坚持到现在。后来爸爸说,今天的生活,都是爷爷他们冲锋陷阵流血牺牲换来了,只有懂得珍惜,心怀感恩,才能体会到今天生活的美好。爷爷、爸爸都是党员,所以他们从不因年龄或工作变化而失去党性。进大学后,我积极要求进步,努力向党组织靠拢,也许就是从小受到他们影响吧。”

徐经理似乎受到了感染,他说:“你的话我有同感。二十年前,我还是大山深处一个贫穷孩子。那一年发生严重泥石流,屋子被冲毁,我们一家都快绝望了。这时政府不但帮助我们重建家园,还有许多社会人士奉献爱心,我就是靠一个好心人的资助才读完初中、高中,直到大学毕业走上社会,所以我们要感恩国家,感恩社会,感恩每一个人。”

冉小童走出银行,感觉非常轻松,刚才和徐经理一席交流,感觉不像在面试,而是在交流对待人生的态度。她从徐经理的交谈和眸子里,读到了对自己的欣赏。

家里人都在等待银行发榜通知,李志也给冉波提前打来祝贺电话,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冉小童能顺利入职。但是,真等到银行发榜通知这一天,名单上却没有冉小童的名字。

没有人知道,经过认真思考,冉小童已经提前给徐经理打了电话,撤回了她的求职申请。徐经理不舍又不解,作为优秀人才,冉小童已经进入银行拟录取名单。可冉小童谢绝了,她告诉徐经理,她已经另有去向。

作为挚友,李志也很不解,他第一时间把电话打给了冉波:“老伙计,小童放弃这家很有实力的银行,太可惜了,是不是以为我打了‘招呼’伤了她自尊?”

李志叹一声,进一步解释说,其实他根本没打什么招呼,上次家宴上一说,本来是想给求职的小童更大信心。真实的原因是,这家银行的徐经理在认识李志后,委托他帮忙寻找一个当年资助他的好心人。这个好心人不但每月打款,还亲自写信鼓励他好好学习,只可惜除了通过信封大致知道资助人的地址,没有更多信息。徐经理展开略微发黄的信纸,李志一眼就认出了冉波像小学生一样工整的笔迹。而得知自己的恩人就是前来求职的冉小童的父亲,徐经理生出无限感慨,所以才有了面试那天充满深情的对话。

李志长叹一声最后说:“还有一件事情藏了四十年了,今天我也一吐为快。当年两个老爷子为进百货公司或税务局抓阄做选择,其实是我父亲作的弊。我父亲展现的是事先写好的纸团,目的是想成全你进百货公司,作为生死战友,父亲没有半点私心,所以他才在抓阄后故意显出生气,让这场人生选择看不出半点纰漏。”

冉波爽声回道:“是的,你说的这些,其实我家老爷子早猜到了。虽然阴差阳错,最后一个成了局长,一个成了出租车司机,但不管命运如何,我们初心不改,党性不变,几十年里两家老爷子没向子女提任何不合理要求,我们之间也从不干违背党性原则的事情,不管资助边远山区孩子,还是坚守底线不任人唯亲,我们都守住了父辈的约定,做了一名合格的党员!”

而经过成熟思考的冉小童,已经正式向学校提出援建申请,她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让人生锤炼,让青春淬火,接受组织考验,像父辈那样,早日成为一名正式的共产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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