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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欢忻(外一篇)

甘孜日报    2024年06月28日

◎章铜胜

读木心的《琼美卡随想录》,喜欢他在后记里写下的一段话,记录了他在一次散步途中经历的一件小事。可能很多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过去了也就忘记了。也可能有些人经历了这类事情以后,会把它作为一种谈资,偶尔提起,不一定是在炫耀什么,却在有意无意中不想忘却这件事情,多少有些无聊。

还是先来说说木心所记的这件事吧。木心在琼美卡居住的时候,每天都要出去散步,特别是在夏季。木心是一个纯粹的散步者,他享受独自在街头漫步的快乐。当有开车经过的人向他问路时,他会因为能为人指路,而与问路者得到满意的答案一样,感到高兴。

木心经常散步的米德兰主道,是南北走向,平坦而低洼,而穿过米德兰主道的东西向支路都是上行的斜坡,坡度都不大。对散步者来说,坡度构成了道路的景观因素,也增加了散步者的趣味。东西向的上坡路虽然只有几十米长,对有些人来说,却造成了极大的困难。木心就看见了那一幕,一个因疾病而提前衰老的男人,推着两轮购物车,在缓缓地向坡上挪动着。推车上放着手提箱、小而薄的木板和木框,看得出男人的努力和艰难。瞥见男人的木心产生了疑问,在征询男人的同意后,木心决定去帮助那个男人。

木心试着将右臂伸入男人的左胁,挟紧,使男人的体重分担到自己的身上,木心身体稍侧,腾出左手去推车子,然后应着男人的节奏小步移动。这样的努力,也只是比男人独自上坡要快一点点。上行的艰难,让木心感到心烦,左手的推车也因木心注意力不集中,受力不均而摇动起来,时而是木板滑落,时而是手提箱倾歪欲坠。木心只得停下来,飞快地将推车拉到路边,改用左手托着男人的腋胁,右臂围住男人的腰部,这样走起来就要顺当些。速度快了,木心也就心无旁骛,扶着男人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坡上走着。这段路不长,木心和那个男人却走得分外艰难。当木心将男人送上坡顶,从男人腋下抽回手臂时,立刻感到浑身的轻松和自身的完整矫健。

告别的时候,男人提起木心的手,低下灰白的头——吻木心的手背和手指。男人印唇不动,涎水流在了木心的手背上。回来的路上,木心感觉身心无比的轻松,一路飞奔而下,风吹干了印在木心手背上的涎水。“借别人之身,经历了一场残疾,他带着病回去,我痊愈了,而额外得了这份康复的欢忻。”木心如是说。

木心所记的这件事,在我看来,是无关同情与悲悯的,至少,我觉得他在这件事情中看到了一个人的自尊和无助,在尊重别人和给予必要的帮助之间,有时是有着一些微妙的东西存在着的。对于一个心存尊严的人,他是不希望别人发现自己的无助的,哪怕那样的尴尬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他仍然希望你能忽略他的脆弱,平等地看待他。而在很多时候,我们只是从自己的角度去思考问题,没有换位思考,以一己的揣测,好心地帮助了一位我们认为需要帮助的人,而他最需要的,可能不是帮助,而是被尊重。

木心帮助了那个男人,木心也帮助了自己,风干的涎水,浑身的轻松,男人带着病回去了,木心经历了短暂的感同身受的折磨,痊愈了,得到了意外的欢忻,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对于简单的感受,很多时候,我们总是无视,或无感。

灯火可亲

读汪曾祺的散文《冬天》,看到“家人闲坐,灯火可亲”时,心里瞬间感觉到一股暖意,不觉哑然一笑。这几个字,让我想起了汪曾祺晚年的一张照片:老爷子的头微微上抬,花白的头发略显随意的蓬松,眼含微笑,是顾城所说的那种狡黠而聪明的微笑,那是能让人从心里感受到温暖的一种微笑。一个人的容貌,也如他的文字,如冬日的一星灯火,看着,或是读来,总是光明而又暖意融融的。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日子,一定是在冬天。也只有在冬天,乡村才会闲下来,家人才会在晚饭后围坐在桌边,有着闲话家长里短的闲适。彼时的一盏灯火,或是油灯,或是白炽灯,都不太明亮。那一盏灯火,在乡村的夜里,是一盏桔黄,一圈晕黄。除了灯下的光明,远一点的墙影和屋梁依然藏在一片昏暗里。那一盏灯火隔开了屋内的明与暗,也隔开了屋里的温暖和屋外的风雪严寒。我们围坐在灯下,在一明一暗、一冷一暖里,觉得那盏灯火分外可亲,也觉出了冬日可亲的某种氛围。

乡村的冬夜在寂静寒冷中,闲得有些荒寒。而一盏灯火下的乡村冬夜,却是荒寒中的一丝温暖。在长闲的冬夜里,我喜欢那些来串门的乡亲们,他们衣着臃肿,手提一只红泥小火罐,推门进来,又随手将门掩上,将冬天的冷意也关在了门外。熟悉的乡亲来,不用敲门,也不用打招呼,来了,一张笑脸就挤进了那一盏灯火里,那样的亲切。

拉开条凳,大家就挤在一起,闲坐清谈。他们说门外的雪、仓里的粮、心中的事,说张家的长、李家的短、王家的愁,说陈年的事、旧时的景、眼前的况,话题像屋外的一场风雪,卷天席地,漫无际涯。而他们的话题总显单调和落伍的,永远是乡村里柴米油盐的陈旧,却又永远有着田野四季的随意和充实,我喜欢那些如乡村的一盏灯火般,能给乡村冬夜带来光明和温暖的话语。那些话语亲切,如一个在炭盆火灰里烤熟的芋头般,香糯绵甜,耐人咀嚼,也温暖着我们的乡村冬夜。

红泥火罐里藏着冬夜里的一星灯火,温暖着我们的身体。夜渐深了,红泥火罐里的火弱了,拿一双火箸来,从火罐的边缘往中间压一压,再在中间轻轻拔一下,火罐里原本压得严实的粗糠、锯末拨松开了,火就红了旺了。手冷了,把红泥火罐提在手上,焐手。脚冷了,将红泥火罐放在地上,双脚往火罐上一放,烘脚,双手袖进棉衣的袖子里。脚不冷了,浑身也就不冷了。记忆里,那晕黄的一盏灯火下,那些憨厚朴实的笑脸,曾是那样的可亲。

唐朝诗人戴叔伦在《除夜宿石头驿》诗中写道:“旅馆谁相问,寒灯独可亲”,除夕夜,诗人寄宿于客栈,离家千万里,忽发寥落之悲,支离之叹,此时的诗人是落寞的,好在他在诗的结尾写下了“愁颜与衰鬓,明日又逢春”的句子,多少是让人欣慰的。除夕夜,陪伴诗人的那一盏寒灯,应该是温暖而又可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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