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应海

离老家六、七里的地方，有座古镇，镇上有条古街，街道是用青石铺成的，南北三里多长。过去，本地盛产海盐，常有盐商雇船前来运盐，据说这些青石是用来压舱的，它们跟随着空船，沿水路长途跋涉而来，聚少成多，最终铺成了一条街。时光把这些石头打磨得锃锃发亮，走在上面，就像走在一面青黑色的镜子上。

小时候，青石街是我们最向往的地方。因为这条街上有各种各样的美食。从白白胖胖的肉包子，到黄绿相间的葱油饼；从蘸满芝麻的“龙虎斗”，到缀着红枣皮的桂花糕；从扎在塑料袋中的薄荷糖，到装在玻璃瓶子里的鱼皮花生……凡是我们所知道的好吃的东西，在这里都应有尽有。更何况，在青石街上还可以租小人书看，有时还能看到杂耍，这对小孩子来说，该有着多大的诱惑呀！

可是，父母却很少带我们来。不仅因为我们嘴馋，总是嚷嚷着要买东西吃；还因为那时候大人们到镇上办事，都是靠步行，小孩子走路慢，大人们怕耽误时间，自然不愿带上一只“小蜗牛”。好在每年春节前，爷爷都会带着我们姐弟几个到镇上的浴室洗澡，于是一进入冬天，我们便开始期盼那个日子的到来。

那时小镇只有一家浴室，年前洗澡的人特别多。记得有一年，我们早早起床，吃过早饭就往浴室赶。可即便去得早，也排了好一会儿队才轮上。洗完澡后，爷爷领着我们走过一条长长的巷子，来到青石街上，给每人买了两只肉包，另外还买了一包薄荷糖分给大家。我迫不及待地抓过肉包就咬，满嘴肉汁，那香味儿至今难忘。而爷爷却什么也不吃，置办一些年货后，便领着我们往回赶。半路上，看我们筋疲力尽了，爷爷变魔术似的，从挂在肩头的布袋子掏出几只“龙虎斗”烧饼，大家浑身又充满了力量。只是我至今也弄不明白，爷爷是什么时候去买那些烧饼的。

我第一次独自去青石街是十岁那年。新学期开学后，看到班上不少同学都背着黄帆布书包上学，而我背的仍是姐姐淘汰下来的又旧又丑的碎布书包，心中感到很委屈，特别渴望也能拥有一只黄帆布书包。向父母要钱是不可能的，我悄悄把自己藏着的压岁钱数了数，还不到两元，于是又攒了一个秋天，终于凑足两元。一个星期天下午，天阴沉沉的，刮着北风，很冷，我偷偷出发了，供销社在青石街的旁边，经过青石街时，我多想买只肉包或葱油饼解解馋，可还是强咽着口水走了过去。让人难过的是，我数了又数，手里钱根本不够买黄帆布书包，最后只得含泪回家。不巧的是，外面又下起了雪，回到家时，已成了一个小雪人。那天晚饭也没吃就上了床。后来，直到第二年春天，我才凑足钱，去买回了梦寐以求的黄帆布书包。

再大一些后，去镇上的次数多了起来，但每次来到青石街，心中仍感到无比兴奋。数年后，青石街的旁边新修了一条街，非常宽阔，不少商家跟着搬了过去，可我每次来老镇，仍爱去青石街走一走，从南往北，从北往南，边走边看，乐此不疲。

初中毕业后，我考到了城里读师范，一学期才能回家一次。记得那年寒假，我先坐公共汽车到镇上，然后步行回家。经过青石街时，习惯性地准备进去逛一逛。可眼前的一幕却让我惊呆了，那一块块光滑的大青石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平平整整的水泥路。望着眼前面目全非的老街，我的心一下地像被掏空了，那种难受，如刀割一般……从此，经过镇上时，我再不去老街了。

可是，我怎么能忘记那条青石街呢?于是它便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总是梦见自己独自游走在青石街上，哼着小调，嗅着各种食品的香味。等醒来时，才发现原来是一场梦，泪水悄然湿了眼睛。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有一次去合肥，听说城外有个三河古镇，镇上也有一条青石街，经历千百年风吹雨打，依然横卧在那儿。于是便去看。当我随着人群踏上那条青石街时，心再次难受起来，因为它太像老家那条青石街了。唉，如果老家那条青石街也能保存到今天，那该多好呀！

从此，我养成一个癖好，不管去什么地方，只要听说当地有青石街，一定想方设法去看一下，我知道，我是想从它们身上，获得某种慰藉。

去年在高淳的老街上驻足时，有人告诉我说，当年许多地方大拆老城老街时，有人专门收购被拆下的古石、古砖、古桥，异地复建古建筑。我想，假如老家青石街上的青石也因此得到保留，被重新铺在什么地方，哪怕天涯海角，我也要去看上一眼。我甚至想，如果有朝一日，我发达了，一定要花重金把那些青石重新买回来，铺到老街上，那样的话，我就不用四处寻青石街看了，更不用到梦中逛青石街了！

曾经的那条青石街，你真的会在某个地方急切地等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