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4年09月03日
◎嘎子
尼玛哈哈一笑,说:“我们老人也有在这里放牧的故事,那时,他们就把你亚麻书人叫作强占土地的强盗。”
充翁愤恨得牙齿都咬出了血,把酒碗砰地砸在地上,抱着头呼呼地喘气。空气中呛人的火药味又浓烈起来。
尼玛眯着眼睛,点燃了一支烟,在辛辣的烟雾中,他很诚恳地说:“老排长,这不怪谁。这是历史留给我们的遗憾。说不清的事,争起来也没用处。打架流血,更不是我们共产党人愿意干的。我们可以静下心来好好地谈,好好地商量,让边界牧民消除历史遗留下来的仇恨,像兄弟姐妹一般的友爱。”
充翁喘口气,摇摇头说:“对不起,我太不冷静了。”
尼玛说:“我们不能处理的问题,可以打报告给州里、省里和中央。我相信,政府可以处理好边界纠纷,给我们划定双方都满意的边界的。”
充翁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眼下该怎么办?你们掠热人不退回你们的山沟中去,我不好向乡亲们交待。”
尼玛的脸色沉重起来,咬着烟蒂吸了两口,扔进了火塘内。一股甜甜的烟丝味在屋内蔓延开来。尼玛说:“我们那边两条山沟中的草场遭受到了鼠灾。该死的老鼠、野兔和旱獭在草地繁殖得太快,到处打满了空洞,草地已没有多少草了。不然,我们也不会把牲畜赶到这里来了。”尼玛怕充翁不相信,靠近他的脸,火苗在他的眼内燃烧,“老排长啦,你可以派人去那边看看,我们掠热人真的活不下去了。”
充翁沉思了一会儿,说:“是那样的话,你们可以暂时在这里放牧,可你们掠热人不许过这条河,更不要到下边去骚扰我们的牧场。”
尼玛说:“我也这么想。看看,我们老战友之间的感情还在嘛,几句话就解决了大问题。”
充翁说:“这不是长久之计。我们还得靠政府。”
尼玛说:“我马上就向政府打报告,州里、省里、中央都打。”
充翁拍着他的背,像他的老领导,说:“小尼玛啦,你进步不小嘛!头脑比我灵活,也比我冷静。”
尼玛哈哈笑起来,他看看我,说:“嘿,你这个小娃娃,怎么不吃肉?手抓牛肉不好吃?来来来,割一块尝尝。”他把腰刀递给我。
我切了一小块肉,蘸着盐巴细细地嚼着。尼玛要过充翁的枪,哗啦哗啦拉着扳机,说:“这枪比我当兵那会儿的枪好使。”
充翁说:“想不想试试枪法?”
尼玛眼红了,兴奋得浑身都在颤,说:“我们出去找个东西来打。”
充翁说:“最好是头野物。”
他们打开门,雪早停了,铺满积雪的原野很静,罩着层薄冰的达曲河也无声的流淌着。达霍雪山藏在浓浓的白雾后,偶尔露一下威武的英姿,又躲进了雾幛。
尼玛眼尖,在雪山脚下发现了有东西在晃动。他举枪瞄着。充翁举起望远镜看,突然,他手一抬挡住了尼玛的枪口,说:“别打!”
尼玛惊奇地看着充翁,说:“我们的牛羊绝不会跑到那里去。”
充翁把望远镜递给他看。他看了一下,也没打了,脸上一片失望。我要过望远镜,朝那地方望去。
满眼的白雾,从上到下,从左到右,随风飘荡。白雾凝结成了团,便成了黑暗的阴云。撕裂开一条缝,便看见了山的铸铁似的筋骨。我在雾气茫茫的山脚下寻找。充翁对我说:“你朝河的尽头望。”我看见了,不是一头,有两头、三头,像是羊。最大的那头有小牛犊那么大,皮毛是姜黄色的,角很大,盘成团绕在头两边。另两头要小些,角像山羊似的扭转,皮毛是红色的。它们显眼的是角上捆扎的红绸,特别是那头姜黄色的大羊,脖子上还绕了一圈红色绿色白色的彩绸,清秀的脸看起来像个高贵的王子。充翁说,那是好多年前大金寺喇嘛放生在这里的羊,是献给山神的祭品,人是不能伤害的。谁伤害了它们,山神都会发怒,不葬身雪崩,都会生一种不能医治的疮,折磨死你。我说:“书记,你也信这个?”充翁笑笑,没回答我。他又举起望远镜朝那边望了一下,说:“枪口对准一只无辜的生灵,手会发抖的。在我们这里,射杀神山脚下任何生灵,都是魔鬼附体的怪物,人人都怕沾了你的晦气,远远地躲开你。”
尼玛摸出了纸烟盒,把里面仅有的几支烟掏出来。他把空烟盒放在一个小雪堆的尖上,对充翁说:“我们就射它吧。”
我们跟着他后退了一百步,然后停步转身。他一抬手,砰地一枪,红色纸烟盒在空中炸成了碎片。
充翁在为老战友喝彩时,我又举起了望远镜,看着那几头悠闲地在河边喝水的放生羊。我回头对充翁说:
“陈达吉看见的野物,会不会就是这几头放生羊呢?”
充翁脸色沉重起来。
第二天,我们下山后才听说,陈达吉死在公社卫生院里。那支走火猎枪里灌满了铁砂,全射进了他的肝脏里。医生打开他的腹部时,他的肝已成了千创百孔的漏斗。他没留任何遗言,还在半山腰时,他就昏迷不醒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