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4年10月11日
乡城的藏乡田园风光。
穿疯装的乡城少女。
◎亮炯·朗萨
六月初,芒种时节,游走的步履正好走进村庄。
推开吉祥谷娇艳的阳光之门,踏进了川西乡城村庄,色尔宫。
芒种,与农事紧密相连,意为麦粒已经灌浆饱满,麦芒已经长长,粒可为种子了!
那就是说麦粒成熟,可以收割啦,麦地一片接一片的金黄了。
色尔宫,是座古老的村落,前两年被评选进全国古村落保护名录中。
它被评上,不是因为绝美的田园风光,是因这里几乎还完好保存的明代隆庆年间建起、数百年依然坚固矗立的土夯古碉。
红褐色古碉,像一枚珊瑚戒指,永远的戴在这个美丽村庄的秀指上。而这古碉在许多年前就列入全国文物保护单位。
喜欢雨后泥土的芳香,泥土散发出来的那种神秘的微生物降解后的气味,甘醇香甜,我总会深深的猛吸几口,滋润肺腑心田。
泥土,人类最宝贵但又最被漠视的自然元素,在色尔宫,处处可见原生态中,人与泥土的亲密关系。
古碉楼是泥土夯筑,数百年依然。土夯的白藏房犹如粒粒珍珠,镶嵌在田园风光里,白藏房是泥土细胞的累加、融汇人的智慧和艺术审美,以技艺建塑成长起来的天人合一作品,成为了实用而美观的人类庇护所,温暖的巢。
土墙,土房,土碉,土灶,比比皆是,以至于人们熟视无睹它的珍贵,见惯不惊。
对于常住城市水泥高楼道路的人们来说,当双脚踏进这到处是与泥土相关的世界,那种亲切,那种久别后再次依偎母亲温暖芳香怀抱的感觉,就是这样的,慰藉又甘醇,温暖又幸福,甚至想落泪的感动。
麦子,无论青稞,小麦大麦,花草树木,一切生命都是泥土的孩子,我们人类也不例外。但今天的城市人,离泥土越来越远,人们的心,越来越漂浮,经常忘记自己就是自然界的一个链,一个无法离开大自然的物种。人心越漂浮,就越以为自己就是主宰一切的神,越加会妄自尊大,说出许多荒唐的话,做出许多荒诞的事……
走进色尔宫这样的村庄,会让人与泥土、自然贴近。
走进色尔宫,就是走进大地画廊。
第一季的麦子金黄,风吹麦浪有绿有黄,田园风光中,土夯白藏房在阳光里,熠熠闪着光亮,那种愉悦的美感,就是在画中行,就是在观赏一幅幅美的画卷。
历史悠久的色尔宫,其名之意是——珊瑚坝,来自传说,来自久远的故事。关于这个名字的来历还有好几种说法,其中一说是神佛撒下的珊瑚珠……
我想,在这个阳光特别充足的硕曲河畔谷坝上,之所以有如此的美丽名字,那一定是过去,这里刚有一两户在这居住下来的先民,看到这里秋天满目的红叶灌木,阳光下,像珊瑚珠挂满了这个平坝,很是惹人喜爱,于是就被命名为珊瑚坝。
或许是因为这片平缓的坝上,适合栽种青稞和麦子庄稼,藏族古老谚语里对青稞赞美说,“青稞叶是绿色珊瑚,青稞穗子是黄色珍珠”,所以就把这里的美丽和庄稼的丰茂吉祥景象叫做了色尔宫,珊瑚般美丽的坝上。
不管怎么解释,我也没去考证,反正就喜欢自己的感觉和想象,感觉这个名字太好,这么美丽舒适的田园风光,不叫珊瑚坝,还能有更好的名字吗?就这名最好,有诗意,有遐想,有美感,有吉祥富贵,这块富庶的土地上,六十多户的村庄人家,几十年来,出来不少读书人和各类人才,所以有人说,色尔宫是块风水宝地。
因为阳光充足,还是因为土壤的元素,这里的青稞和麦,吃起来很香。
青稞产量不高,但它是世界上所有麦类作物里,含β-葡聚糖最高的麦类,保健的价值很大,强身健体、抗缺氧,又是糖尿病患者的最佳食物。全世界几乎只有在青藏高原三千左右海拔才种植,现在不少人看上它的珍贵价值,正在开发青稞保健品和食用的市场。这种纯粹的绿色食物,在今天倡导绿色食品的时代,能够天天享用这里纯绿色的青稞和大麦小麦等,那真是一种福气了。
眼前的麦地、青稞地周边,到处是怒放的蔷薇,依傍着高高低低的田间、庭院的土墙,深情的开放烂漫着,舒展着娇艳身姿,那种魅力四射的娇艳绽放,仿佛就是在注解着珊瑚坝的名字,提醒着人们,这里的红艳正是珊瑚的色彩。
那种艳丽之势,也好似吉祥谷藏族姑娘节日佩戴的成串珊瑚装饰。到处花团簇拥,仿佛就是告诉人们,这些麦子和青稞就是生长在簇簇的珊瑚树上。
那座几百年来矗立的土夯古碉,里面有隔层,可以一层层沿着独木梯爬上,有七层,高几十米。它的来历和功能有很多种说法,有说是为军事防御用的,有说是宗教祭祀或为家族的荣耀而建的,也有说是为家族男孩子的降生而修建的,也有说很久以前云南木氏土司入侵这里后修建的。
能保存至今的古碉在这个叫乡城(意为佛手上的念珠)的吉祥谷里还剩下四座。因这地标性古老建筑的存在,色尔宫村进入全国古村落保护名录,它的存在,不用质疑的说明,这个村落存在的久远性。它看尽了无数的人间轮回,阅尽几百年来历史种种沿革、村庄变迁,村里人家的喜怒哀乐。
但是我发现把它作为文物保护的相关保护工作,确实是滞后的,人们对它的忽视很严重,甚至漠视无睹,这个村就有两个国家级的桂冠,打旅游品牌有足够的料。
我几乎觉得这样久远的建筑突兀的矗立在这片柔美的珊瑚坝上,就是一种灵的存在,它应该就是这个村庄和县城的地标建筑,是田园风光的点睛之笔。
我相信,原生态的泥土,石块,木头,一定是有灵性的,哪怕被碎裂无数次,只要没有被烈火煅烧,它和地球的气场、微分子是呼应的,所以这些土夯的古碉楼,不只是古老,壮观,它还有生命。
藏族人喜欢住土木石建筑的房,他们说住这样的房,身体舒服,冬暖夏凉,健康,长寿。走进这样的藏房,感觉特别温馨,舒适。有子女在城市工作的老人被接到城里居住,住进水泥钢筋的楼房,儿女本想孝敬老人,过城市生活,老人却怎么也住不下去,好像身体这里那里都在不舒服,坚持要回到这样的村庄,回去一切都舒服了。对走过路过的旅人,这样的村庄确实也很养眼养心。
北京深圳等地做文创旅游的商家,已经看上这里,在几个村庄租房改装内部为民俗酒店或文化休闲地,只面对旅游市场的中高端人群来作为休闲度假,回归自然,按摩心灵之所,作为心灵和精神疗养滋润的好地方。这里民风特别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待人温和热情,是来了就会记忆深刻、留恋往返的好去处。
地里的粮食一般都是农人自己吃,要说收入,还不算有太多的门路和条件,地方经济不发达,走出去找钱的理念不是很时兴。藏族人特别看重亲情,绝大多数人是不愿意远走他乡去挣钱。每到春夏,靠着大自然的馈赠,去捡拾虫草或松茸卖,这是每年一笔很重要的收入。
色尔宫的寺院,是矗立在后山、宏伟的古老桑佩岭寺。老人们每天休闲时候,就是在村里的转经场所转经,没有张家长李家短的习惯,老伙伴们约上,到村里的转经筒边或是宗教活动点,要么唱经,转经,念经,要么坐在树荫下,土墙边石墩上,捻着佛珠,闲看风月,听鸟鸣狗吠,悠闲惬意,自得安谧。
与其他涉藏地区不同的地方是,吉祥谷有敬猫习俗,家家户户的灶或灶壁的图腾,除了是吉祥八宝,还有猫这位重要的角色,以泥塑或彩绘或绘画的形式供奉着。这与传说相关,猫与先祖、与救助人类有关,与感恩有关。
色尔宫还有不同处,就是家家户户都供奉神树,祖辈传下来的,每到藏历年和特别的日子,一定会携全家去敬拜祭祀。
吉祥谷所有村落的民居建筑,以白色为主调,土夯的墙体,每到农忙季节过后的秋末冬初,户户都有习惯,把当地一种独特的白色泥土,阿果土,泡水成浆,在仪式中,唱经颂歌,从屋顶浇灌倾撒在每一面墙体上,既是保护墙体,防虫防潮,也是一种神圣的灌礼,神所加持。这种传统习俗也是来自于神佛有关的美丽传说,信仰演变生长出了这种有仪式感和诗意的生活场景。
诗意在这里俯首皆拾,与大自然和心灵紧密连接,到处长满了故事和歌谣。随手抓一把,就会意外地拔出一长串的故事和传说,让人惊讶,让人喜出望外……
还有个祭祀活动,也是其他涉藏地区少有的。
正月初春时节,播种即将开始,一定会去转山祭祀。我特别喜欢这场背着经书的祭祀活动,我眼里它完全就是一出舞台剧,敬奉春神,人与大自然和美的颂歌。
在另外一个村庄,这个活动还保留着完整的祭祀仪式,很浓重,很富诗意和生态哲学意蕴。几年前的三月,我特地从遥远的地方赶来,品茗感受参与祭春的浓重仪式活动。在今天的时代,这个活动太有价值和意义。
除了这些不同于其他涉藏地区,还有独特的藏装。
乡城人叫它疯装。因为它色彩搭配的独特,抽象,突兀的不是其他地区常见的,所以称它为疯装,超现实的疯,疯狂的疯!但很艺术。我把疯装图片传给北京天津的艺术家们和稿服装设计的,他们看到都特别惊讶和喜欢这样的色彩组合,都说,太美了,太有艺术感了!
还有个不同,就是这里有独特的笑文化,是男人们的宴会,是笑和语言的盛宴,因为有这种笑宴的传统,这里人们总是特别幽默风趣,爱开玩笑。
蔷薇花在吉祥谷开放得如此的恣意,象珊瑚、也象女人们炫目耀眼的疯装,其他地方同科目花朵没有如此的娇艳,难怪这里的人们称她为大红袍,很是形象生动。娇艳如此,因为紫外线的强烈,土壤营养特别适合她,总之走到吉祥谷的青德,还是走进色尔宫,都会见到这些红艳得无以复加的花簇,开得像牡丹般丰腴,玫瑰般艳丽、繁盛。
那种绽放的疯狂劲儿,正如一首蓝调乡村音乐里唱的:
“你要拉风就去拉风,
你要发疯就去发疯,
但你始终是你自己,
在各种立场和态度的面具之下!”
烈烈骄阳下,转完村庄,到村头边时,看见有个古旧藏房的酒馆。这是一座老旧的藏房,外观变化不大,内里被修葺改装了一番。
诗意盎然的田园风光中,看到一个老藏房改建的酒吧,我愣了会儿,不是因为它装修的怎样,而是在田园静谧的美丽中。忽然冒出一个别样的符号,我忽然心里升起一段音乐旋律,一种感觉,布鲁斯蓝调音乐风在心中飘过。
我提议同行伙伴进去上楼坐坐,朋友说,傍晚去那里才有意思,人多热闹,还可以唱歌,现在没人。
而我不喜欢那种热闹,我坚持说现在去看看,进去坐坐休息,感受下它有没有味道。
我说的味道,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中的那种感觉和遐思,布鲁斯蓝调的旋律。这时候,忽然稀稀落落的飘来豆大的太阳雨,好像是故意赶着我们进酒馆休憩。
上班时间,这里没人。我们是唯一的顾客,我喜欢静谧和闲暇。
这个酒馆是一个开发吉祥谷菩提珠子的北京公司,在这里开创的,租了一个贫困户的老宅,内部装修改建成酒吧咖啡屋格调,保持了藏族的特色,把古老的藏式雕花壁柜、地板、望板都保留着原样。据说,生意还可以,城里的年轻人下班或晚饭后,不少来这里休闲聊天喝酒、喝咖啡之类的。现在真是稀罕,城里人喜欢往乡下走,而乡下人喜欢去城里玩。
坐在酒馆的二楼靠窗的地方,窗外,有太阳,也有雨点。下午的阳光,照在古雕上,感觉很特别,推开木格花窗户,就能近距离观望欣赏古碉全貌,云朵和几片天空的蓝就在古碉头上顶着,不密集的雨点在阳光里,点点打在泥土和土碉上,那种泥土的气息正在升起。
“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遥远的青稞地,除了青稞一无所有。”
这是著名诗人海子的诗句。
诗人的心灵总是孤寂的,我不知道海子的心在怎样的寂寥中,渗出了这样沧桑的茫然诗句,而我一定会说,远方除了遥远,还有遐思和温情,除了青稞,还有欢乐的闲适,惬意、浪漫,还有许多我喜欢的冒险和不可预见的收获……
仿佛有蓝调乡村布鲁斯音乐正从麦田升起,吉他轻柔、醇厚绵长,舒缓的浸润着我内心的耳膜,流淌在我的四周。
田畴,麦子,青稞,藏房,古碉,疯狂怒放的蔷薇,微风与阳光、雨滴,还有这古旧味的乡村酒馆,心中有一首装满吉祥谷元素的蓝调民谣在升起,升起,仿佛就是一首经典老歌,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