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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戈“奇人”翁扎

甘孜日报    2024年10月11日

◎罗凌

南戈村民翁扎老人堪称“奇人”。奇在刚出生三个月就冒出了两颗牙齿;奇在天资聪颖,记忆力超群,别人觉得很难的技能,他稍一琢磨就会了。翁扎老人见多识广,对南戈的历史、宗教、民俗、轶事了如指掌。他当过民办教师,农事、石刻、绘画、演奏及制作二胡样样精通,还略懂医术;是有名的民间风水师,不仅在本村,许多县城和苏哇龙乡其他村的群众也请他看风水。

翁扎老人生于1950年,今年73岁。和一般藏族老人不同,他皮肤白净,身长体直,眉宇间透着睿智,言谈举止清隽蕴藉,单从气质上看,就是一位妥妥的民间文化人。

翁扎老人小时候在苏哇龙小学读书,小学毕业后回村务农。做农民的同时,他自学藏文,可以进行藏、汉文互译。1967年到1985年,当了17年民办教师,一起做民办教师的还有本村的吉称和此称。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前,民办教师每个月1元钱工资,村里还计工分。教过的学生到底有多少,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学生见到他都会毕恭毕敬地尊称“老师翁扎”。南戈村第一名大学生、已退休的原县委党校常务副校长阿柏也是他的学生。每次见到他,如果旁边有人,阿柏都会认真地介绍:“这是我的启蒙老师”。虽然后来解聘回村继续当农民,但翁扎老人对当过老师这段人生经历非常自豪。他说:“虽然不敢说‘桃李满天下’这句话,但我也站过三尺讲台,我觉得很有意义。”

在翁扎老人擅长的众多技艺中,藏二胡制作是最棒的,巴塘有“城区扎西羌路,南区南戈翁扎”的赞誉,他们分别代表了巴塘藏二胡(藏语又称哔旺、胡几)的两种派别,虽然做法相似,但样式、彩绘、音质、音色、音量各具特色。翁扎老人演奏和制作藏二胡是无师自通,从模仿到学会,没用多长时间。关于藏二胡,他讲了一段童年趣事。13岁时,他和同学放学回家,村口有人在拉二胡,悠扬的弦音让他心里一动。快到家的时候,又看到村里一家院门开着,有几个人正在砍核桃树。他们就进去缠着人家要一截木头。主人家正忙着,没空理他们,他就顽皮地爬上了一层楼高的草料房,站在上面对下面砍树的人喊道:“给一截木头嘛,我想做一把二胡!”这时,下面的人猛砍几斧,核桃树逐渐斜倾。这时,翁扎老人突然瞥见草料房的一角放着一个襁褓,里面有个熟睡的孩子,那棵核桃树离草料房(藏语称“索康”)不远,如果砍下来,粗壮的枝桠将不偏不倚地砸死孩子,他飞快地跑过去抱起襁褓,躲到了一边。核桃树终于倒在地上后,主人家才想起自己的孩子,大惊失色地“跳”上草料房,看到他怀中的襁褓,颤抖着说:“翁扎!你救了我的孩子一命!”然后,送了他一截最适合做藏二胡的核桃木,以表达感激之情。拿着这截木头,翁扎老人做了人生中第一把藏二胡。他模仿村里老师傅的样子,用凿子掏空木芯,花半个多月时间做好了琴筒,又“依样画葫芦”,做了琴杆、琴弓、琴码,给琴弦涂了松香。做成后没有上色,声音也不好,他却非常开心,每天“咿咿呀呀”地拉。南戈人血管里生来就响着弦子的声音,加上脑子好使,悟性极高,渐渐地,这把“粗制滥造”的藏二胡拉出了像样的音调。从此,做藏二胡成了翁扎老人的爱好,也成了若干年后可以增收的手艺。

跟所有手艺人一样,翁扎老人也有着一般人没有的定力和静气。在小小的手工作坊里,有时一呆就是一整天。斧头、锯子、刨子、锉刀、凿子、刮钩刀、砂纸……各种工具各就各位,随手就能拿。过去木头好找,他用过白杨、白桦、杜鹃、核桃、鹅掌木等材料,现在能找到哪种木料,就用哪种木料做藏二胡。“弦胡曲扎加措,公马之尾制弦”,藏二胡的琴弦当然是马尾最好,如今马尾也不好找了,就用纤维丝线代替。翁扎老人说:“实在没有好的材料也不强求,关键还是要技术好。”

制作一把藏二胡极其费心力,先做琴筒,趁木头还湿润,用凿子一点一点把芯子掏空。阴干定型后,用刨子和刮钩刀分别将琴筒的内壁、外壳刨光滑,再用细砂纸精细打磨,在琴筒上下两端各锉一个圆眼和方眼,把浸泡好的羊皮绷在琴筒一头,用竹筷削成的竹楔子进行固定,琴面就绷好了。把一块木头手工雕刻成留有细缝的纺锤圆柱体,这便是琴柱。琴杆需要手钻打眼,用小刀细细地雕琢出椭圆形、方形等花纹;琴弓一般用红柳木枝丫,划去外皮晾干,手工打眼,穿上马尾,扭成弓状。琴码是松木晾干后劈成的小木块,内含丰富的油质,可以使松木润滑,不伤琴弦,两面打磨光滑成鞍状后,使尖利的刀镌刻两条细缝,用以固定琴弦。琴端为龙头,此为手上功夫的重头戏。一把藏二胡材质再好,龙头不威武,犹如“脚下无鞋一身穷”。所谓胸中有山河,龙的形状哪里写意何处留白,翁扎大叔心中有数。一块木头、一把小刀,在他的手里左旋右转,上下翻飞,混合了鹿角、牛头、虾眼、驴嘴、人须、象耳的龙头就雕刻好了。龙头安在琴端,龙嘴里含一颗圆润的木珠,藏二胡立马就有了气象。最后,用松香涂琴弦、调音、髹漆、上色,用红、黄、绿、蓝、玫瑰红等颜料彩绘藏式花纹,一把藏二胡完工。

翁扎大叔制作的藏二胡彩绘艳丽美观,琴柄短,琴筒小,为符合人体工学,琴筒两端大小不一,跳弦子时,小的一端抵在左腰,弦胡手能更舒适地发挥演奏水平。在音色上,他要求达到“弦胡之声悠扬,像是对岸传来”的效果,经他调音的藏二胡,音色高亢不尖利,沉稳无杂音,共鸣好,是独具特色的民族手工艺品。多年来,翁扎大叔用一双手,做了上万把藏二胡。即使耗费时间和手力,哪怕需求量大,他也始终认为工厂的流水线作业不地道,手工做的虽然粗糙,但每把都独一无二,更具匠心,承载着特殊的意义和艺术价值,因此“固执”地坚持全手工制作。

这位多才多艺的“奇人”还熟谙藏族风水学,30多岁时学成,师傅是苏哇龙乡嘎丁村的两位民间风水师。风水学有诸多禁忌。学艺期间,他担心以后历算错了,对不起别人;又听说如果算错了,对自己也不好,因此想放弃,便对师傅说不想学了。两位师傅严厉地训斥了他:“风水学是一门历史悠久的学问,民间有习俗和需求。如果人人都像你这么想,那谁给大家看风水呢?难道要让这门学问失传吗?”他思考了一夜,终于想明白了,一个人应当常怀利他之心。后来,村民修房、丧葬需要看方位的都找他,还有从县城和其他村慕名而来的。凡是来找他的,不分贫富贵贱,他一律认真历算。这门学问不是封建迷信,汉族和其他民族也要看风水,应该传承下去,但是儿子没有兴趣,至今也找不到合适的徒弟,对此他很是遗憾和苦恼。

用学啥像啥来形容翁扎大叔,最恰当不过。在给二藏胡彩绘的过程中,美术水平得到了提高,土登尼夏林寺梁柱上的雕刻、跳神时用的鼓,都是他画的。已故的妻子曾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文化水平低,很多时候看不懂说明书,他就一字一句教妻子,自己又找了医书来学习,久而久之,成了村里的半个医生。

“有时,别人的一句话会受益终身。”翁扎大叔感叹:“在73年的人生中,我有幸遇到过很多智者。”那年,他去措拉镇看藏医,对这门学科产生了浓厚兴趣。著名的藏医伍金居勉老先生对他说:“你的天分很高,但我建议不要学藏医,一个人不能什么都会,你要懂得水满则溢的道理。”从此,知足、淡泊、宁静成了他追求的人生境界。

翁扎大叔善良正直,待人真诚,性格耿直。他讨厌假的东西,说假话、打虚假广告、卖假冒伪劣食品,都让他心生厌恶。在他看来,老老实实做人,清清白白做事,方为正道。

对县上写村史的决定,他举双手赞成:“写村史很有意义,特别是南戈村,要让后代知道我们曾经那样生活过。”他和村里的几位老人列出了五十五个地名,希望能记载到村史里,留住乡愁。谈到村里的丧葬民俗,他的看法旷达而睿智:“人生无常,终有一死,任何人都无法幸免。在世时活好每一天,厚葬和薄葬不重要,因为生命是轮回的。”

在巴塘民间,有许多像翁扎老人这样的“奇人”。他们智慧、乐观、身怀技能,守着安静平淡的日子,对社会世情有着深刻的了解与灼见。“身在方寸间,心在千山外”,便是对他们人生状态最好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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