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4年10月31日
◎夏学军
你闻过大米的香气吗?最近家里囤了些米,不时需要摊开晾晒,忽然之间,香气扑鼻呢。当然这并非花香,也不是植物的清香,而是一种沉着的粮食香,隐隐约约掺杂着雨水、阳光、风和泥土的味道。
我钟爱这味道,它让我联想到麦子的芬芳,以及一切如泥土般朴素的事物,比如棉花、灰蓝色长裙,还有老家中的平凡生活气息。这些记忆如同影像般在眼前浮现,既清晰又模糊,最终定格的,是母亲的身影,以及她与粮食和棉花的情感交融。
爱人总是反对我囤粮,我也知道这个习惯不好,这纯属受母亲影响。儿时物质匮乏,粮食实行定量供应,尤其“细粮”更是少得可怜,母亲艰难地操持着家务,确保全家人吃饱成为首要任务。我家的粮本上,总预留一个月的余粮,这样本月可购买上个月的粮吃。母亲说有了余粮心里才踏实,即使面对灾难,也有抗一阵子的底气。
无论处于哪个年代,民以食为天都是不变的选择,那时候有钱也难买到粮食,或受限于定量,或粮店也有空空如也的时候。粮食一旦缺位,生活便陷入困境。母亲真是过日子好手,在既能保证全家人吃饱的情况下,每到年底,还能结余许多余粮,然后换成粮票,供平日里买些饼干、麻花、油茶等小食品给我们仨解解馋。
母亲最怕听到粮食要涨价的消息,一秒出神间,大脑便处于一种屏息凝神的静中,然后便是不辨真假地囤粮——将粮本上留存的细粮,换成数倍的粗粮。接下来便是至少两个月无细粮可吃的日子,上顿玉米面、下顿高粱米,以至于长大后许多年,我抵触一切粗粮。
慢慢之中日子是越来越好,好得细粮都吃腻了,有钱什么都能买得到了,才重新开始平静地接纳了粗粮,也彻底理解了母亲的囤粮行为。
母亲聪明能干,长得也漂亮,我没能继承几分,却偏偏继承了囤粮的嗜好,是不是应验了那句话:理解了母亲,最终也活成了母亲的样子。
人这一生,能和吃饭一样重要的,就是睡眠了吧,棉花被的地位便与粮食同等重要,因此,粮田与棉田便牢牢掌握了生活幸福与否的密码。不必过分渲染棉花带给世界的温暖,但是如果没有母亲,这温暖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你们可能不相信,家里有个很大的老箱子,到现在还装满了一卷卷的棉花,洁白松软,看着喜人。母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我常常出神地抚摸着箱子,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以前买布用布票,买棉花也用布票,都是限量供应。母亲不舍得用新棉花,说攒起来等过年给我们缝棉衣裤、做棉猴用,被褥的棉花结板了,就重新弹一弹,很多年都不舍得扔。记忆中我们仨的棉衣裤,每年都用新棉花做,又轻又暖。
当我离家上大学时,没想到那里的冬天异常寒冷,母亲得知后,连夜为我做了一套被褥并邮寄过来。被子里夹了一封信,母亲用惯常的口吻写到“被褥是用新棉花绒子做的”。晚上我盖着厚厚的被褥,心里想的却是:“这么厚,得用掉多少棉花啊,家里的箱子恐怕要空了。”
没想到的是,箱子不仅没空,而且一直到如今,还是满满的。物质变得丰富起来后,母亲还是照例存棉花,那个箱子在母亲眼里,仿佛是盛满食物的冰箱,吃下去一点,就要立即续满。她说留着给我们结婚用,可是当我们姐弟到了适婚年龄,市场上的床上用品五花八门,又时尚又漂亮,哪里还有棉花的地位?母亲略显惆怅地抚摸着满箱子的白棉花,喃喃自语:“多好的棉花啊。”我们仨善解人意、不约而同地表示:“市场上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哪里比得上棉花带来的温暖实在呢。”母亲听后诧异地反问:“你们也这样想吗?”,我们仨狠狠地点头,母亲开心地笑了。我们仨也说到做到,结婚时都要母亲做两套棉花被褥。
如今,尽管有众多轻暖的被子供我选择,我还是喜欢棉被的压身感。棉花给我的记忆就是暖、重,以及日晒之后淡淡的香,在棉被里醒来的感觉,是一种与大地有着直接连接的感觉,仿佛是棉花储存了从大地里索取的一切能量,包括除了土壤之外的阳光、雨露、风霜,这与粮食一样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那些年,得益于母亲对粮食与棉花的执念,一家人的生活安稳、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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