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显成
周末,和几位朋友相聚,谈及知青岁月生活时,潜藏的记忆被唤醒。晚上回到家中,翻开昔日笔记,一段尘封多年的文字印入眼帘。那是1968年12月22日《人民日报》毛泽东关于“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 的指示。1975年,笔者从泸定高中毕业,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回到家乡,开始知青岁月。
当年的家乡,环境恶劣,住房黄泥切墙,夏不遮雨,秋不挡风,秽浊满地,蚊蝇滋生,垃圾靠风刮,污水靠蒸发,一条羊肠小道,扬尘如雾,石滚泥飞,钩藤抓面。人们衣不遮体,食不果腹,面黄肌瘦,穷筋显露,帅男卧孤榻,贫难娶妻,淑女嫁它乡。因穷始然,小病扛,大病亡,一派凄凉景象。
劳其筋骨。笔者身体文弱,为挣表现,和大伙一样起早贪黑,披星戴月,上山下河,脏活、重活抢着干,一双大手,全是厚茧,硬如铜钱,两个肩膀,绳勒担压,道道血痕,汗干力尽,头昏眼花,气喘吁吁,口干舌噪,走路歪歪扭扭,报怨太阳不落山,喝口凉水,静坐片刻,血液才能回到煞白的脸上。
阶级斗争是纲,尽把民心来伤。白天劳动,夜晚开会,以队为单位,队长主持会议,笔者和几位回乡、下乡青年承担读报任务。学习中央文件、《毛泽东选集》、《人民日报》和大寨战天斗地精神。斗争地、富、反、坏、右、牛鬼蛇神,要斗倒斗臭,不倒者则拳脚相加,直到认罪服法。干群、亲友之间要斗私批修,不徇私情。夫妻、兄弟之间因观点不同,水火不容,时有大打出手,反目成仇。为学毛选不留死角,笔者曾带人在十字路口持枪设卡,叫过往人员背诵“老三篇”,弄得邻村的中老年人一时不敢串门和上街买东西,现在想起来令人啼笑皆非。
成立宣传队。那时的农村,文化一片空白,农民一年难得看场露天电影。为了丰富群众文化生活。经请示党支部同意,于1975年6月成立了和平大队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队员由回乡、下乡、小学教师、共青团员等人组成,队长吴先富,艺术编排李淑仙,领队曹树全,笔者和张红荣任编剧创作,节目有舞蹈、小品、民歌、二胡、笛子、革命歌曲、三句半等内容,白天劳动,晚上在保管处的院坝借着月光和柴禾松木照明排练,自编、自导、自演、自唱,有时排练到时交子夜,月晦星沉才收场。既无工分,又无分文报酬。全凭着一股热情做事情,精神可嘉。服装道具,就地取材。锅碗瓢盆,农用家具全派上用处。着装要求,白衬衣、的确良裤、一双黄胶鞋。一顶绿军帽,佩带毛主席像章。
从1975年10月至1976年10月,先后在和平村五个生产队巡回演出8场,受到群众热烈欢迎。如尹国林和曹树琼演唱的民歌,富有乡土情调,引起共鸣。“高山玉米空杆多,砍根空杆送小哥,小哥莫嫌玉米杆,就当甘蔗解口渴”, 在没有饮料、矿泉水的时代,玉米杆是解渴佳品;又“高山玉米七匹叶,人人没有我遭业,白天又要打猪草,晚上还要撕玉麦。出门我就唱山歌,众人说咱穷欢乐,知足哪管银钱少,我的歌儿比钱多”,唱出了生活的艰辛与乐观向上的精神。歌声悠扬,荡气回肠,悠悠然唱得大人小孩精神焕发,前仰后合,欢乐一阵,一天疲劳也就烟消云散了。演出受到大队和贫协的表扬。算交了一份合格答卷。
饿其体肤,争交爱国公粮。本着“先国家、后集体、再个人” 的原则,首先完成国家征购任务,其次留足集体用的种子与部分储备粮、饲料粮。个人口粮“三七开” 分配, 基本口粮占70%,工分粮和肥料粮占30%、体现多劳多得,口粮低的380斤、中间420斤左右、高的600来斤。笔者享受的是380斤标准。粮食当天收割当天分配,玉米包包水分重,按一定折合率,折成干粮计算,主粮不够就用洋玉、瓜果折算,5斤折算1斤口粮。凑够数量,多数人家五黄六月断粮是常态,只得靠借粮,采挖野菜度日。由于三月两月见不着油腥,劳肠寡肚,营养不良,有气无力。调味副食品稀缺,凭票也难买到,如盐巴、腊肉、酱醋、肥皂、煤油、糖果、烟酒有市无货。农民连吃盐也无法保证,多有淡食者。笔者家里曾有一块砣盐,用绳拴紧,供几家邻居公用,谁家开饭时,前来借去在汤锅中晃荡两下,快进快出,旁边有人监督。今日想起让人悲伤。
农村实行计划经济,内容单一,农民主要靠饲养生猪,以队为主,家庭为辅,出卖一头130斤重肥猪,国家私人各占一半,平时散养几只母鸡捡几枚蛋,卖了给孩子交学费,除此以外不准搞其它副业,那是资本主义尾巴。谁干谁遭殃。生产队也仅有一个半死不活的小石灰厂。年产石灰几十吨,销售收入在数千元左右,大队于1973年筹集资金4万元,在兴隆两河口修建了一座装机1x28千瓦的小电站,年发电量不足四千瓦小时,时发时停,似如萤火,集体未收到一分钱,1975年毁于一场大水。平时一等劳力,一月也只挣2.50元左右,有顺口溜说“干不干,两顿饭,拚命干,两元半”。年头到年尾,两手空空,没有钱花,苦度岁月。企盼来年有个好收入以自慰。
衣不遮体。衣裤破破烂烂,长针短线,补丁重叠,穿着打扮,没有四季概念。笔者有年裤子破了无法缝补,急中生智,用橡皮胶布贴补,非常实用。村里还曾有人用汽车蓬布缝制衣挂,抵御寒冬。就象老百姓唱的那样,“秋风吹得脸刷白,衣裤难把躯体遮,你家床上我睡过,被褥床单都没得 。”是现实生活真实写照。
爱来敲门。笔者有一段柏拉图式的恋情。她受聘于和平小学代课,笔者是大队赤脚医生,医疗站紧靠知青房,一来二去,与她的接触多了,情感逐步升华。有一天,她邀笔者到校代解一道语文课题时,却在黑板上写了一个粉红色的“恋” 字,她说,从学校出来前感情就一片空白。笔者心中一怔,麻痹不得,故意把恋读成“峦” 字,叉开话题。那个年代,和下乡青年谈情说爱,弄不好说成破坏党的知青政策,是要判刑坐牢的,笔者怕引火烧身,虽有激情和冲动,不敢越雷池半步,死守道德底线。情感始终保持在临界状态,结结实实把爱踩到脚下。笔者参加工作后,双方有过书信往来和见面,只是良缘已尽。唯有她写在笔者记事本上的那首世界名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美妙旋律穿越四十年时空,至今仍在脑际回响。
苦心人天不负,所学知识为人民服务。笔者牢记“穷不丢书,富不丢猪” 的家训。在累在苦也要挤出一点时间看书学习,后来被推荐进了州卫校读书。毕业后分回泸定。2014年3月,笔者告别杏林,回家颐养天年。家乡面貌已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山青水秀,环境优美,住房通过风貌改造,古朴中透露出现代,美观中多了舒适,别具特色。村里还成立了几家旅游接待站,生活垃圾用塑料袋装运到山下集中处理。夜晚,整个村子在太阳能路灯映照下,疑似银汉星河,年近九旬老人吴绍荣笑着说:“贞观、康乾只听人说过。我做梦也未想到,会赶上这个好时代。愿国泰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