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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根和阿西的故事

《甘孜日报》    2016年03月07日

    ■ 蘇子
    50年代的康南高原。部队营部的院子里,面对面摆了两排简陋的长凳,左边一排挤着坐了几个身穿藏服的姑娘,有的扯着衣角,有的低头不语,有的不停搓着双手,显得格外拘谨。右边一排整整齐齐坐着几位青年军官,各个挺直了腰板,目光朝前,双手放在双膝上,一本正经。
    县委的一位干部和部队一位首长模样的领导坐在中间凳子上,讲了一些话便切入正题,向几位姑娘一一介绍了青年军官后,便自作主张地给几位男女青年配对。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姑娘们个个目瞪口呆,瞬间涨红了脸。要说几位姑娘都是参加了工作队的进步青年,平日里骑马打仗、做群众工作,各个和男人一样勇敢。可今天这场景,让姑娘们不知所措,没了主张。有根和阿西就是其中的一对。
    人的姻缘有时真的不可思议。倘若不是那个特殊年代组织安排,天南地北、相距万里、藏汉两地的他(她)们无论如何也走不到一起。有根来自晋中山区,一个充满英姿帅气的军人,还是一名军医。因家中独苗,取名有根寄望后代有续。阿西是地地道道的藏家姑娘,长得清秀但肤色较黑,连汉语都说不好。
    那天从营部回到家,阿西伤心地大哭,告诉阿妈自己根本不认识那个军官,突然就要结婚了,感到好难过。阿妈听了也莫名其妙,从来没听说过公家还要包办婚姻。可阿西是组织的人了,应该听组织的。组织上的人说他们几个青年军官出身贫雇农,从北方征战一路南下,又历经千辛万苦进藏,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没对象,大家都是革命同志,藏汉一家,经过组织审查,认为可以结合。希望珍惜革命感情,组成家庭,这也是组织交给的光荣任务。阿西没多少文化,但她懂得服从组织安排的含义。可她又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她还没有准备好嫁人,就要面对一个比她大好几岁,来自遥远的汉地,操着一口她听不懂的山西话、看上去几分威严的汉族军官。那位军官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白皙的肤色都让她感到陌生不安,她不知道接下来如何与他相处、生活。她感到害怕。她问阿妈,会不会让她跟那个汉人军官去内地?她该怎么办?说着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溢满眼眶。阿妈没文化,却是个懂事理的人。她说,汉人也没什么不好,你阿爸祖上就是汉人。解放军是毛主席派来的菩萨兵,毛主席派来的肯定是好人。
    阿西有些无奈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后来,阿西对有根慢慢有了些好感。但还是感觉不如当地藏族男子那么风趣开朗,有根太过严肃沉默。以至于后来几十年,有根也没改变严肃固执的脾性。阿西也将就了他几十年。有根倒也挺会关心人的。每次阿西来营房,有根总是特意拿出部队特供的罐头、饼干招待阿西。这些东西阿西从未见过。看到阿西的手又黑又糙,有根打了一盆热水,在营房院子里,用汉地的香皂帮阿西使劲搓手,洗去老痂痂。他希望阿西在他的影响下,改变一些不良的生活习惯。比如,勤洗手、剪指甲、常洗头、晚上睡觉要洗脚等等。可阿西感到这样太麻烦。再说天天在乡下跑,住在老乡家,哪有这个条件。不过,那香皂的味道确实让阿西喜欢。每次洗完手后总忍不住悄悄闻闻手上的香味。
    因为几个军人都是大龄青年,加之艰苦的斗争环境,部队和地方组织张罗着,很快给他们几个举行了简朴的结婚仪式。从此,有根和阿西成为夫妻。
    后来的岁月里,两个人聚少离多。阿西在乡下负责组织乡里的群众民主改革,搞宣传发动,走村串户,没日没夜地工作。偶尔遇到土匪袭击,还要随时参战或转移。就在部队还没到这里前,一次各区工作队领导秘密到县委开会,情报泄露,土匪包围了整个县委大院,硬攻不成便软困,断了足足一个多月的水,还切断了粮源。先行突围的几个人都被杀害。阿西和所有被困的人硬是坚持到最后,不得不喝自己的尿维系生命。终于等到救援的部队赶来才被解救。当阿西回到家时,阿爸阿妈竟然没认出她来。
    眼下斗争形势复杂,乡下生活艰苦。阿西已经有了第一个孩子,可无暇照顾,遇到情况紧急,背上孩子、跨上马就得走。颠簸不定的生活,阿西无奈只得把孩子寄放在当地老乡家。偶尔路过时去看看。有根随部队辗转,根本顾不了她和孩子。可经常会托工作队的人捎来一些部队上分的白糖、饼干等。于是,阿西的孩子从小就能吃到一些别的孩子吃不到的好东西。
    冬去春来,星月流转。有根和阿西先后养育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正应了他名字的含义,回报了他的祖上,老根家有后了。有根依然干着本行,随部队转战南北,四方为家。阿西依然在地方工作,已经成长为当地小有名气的基层领导干部。后来,部队迁移,阿西跟随丈夫到了内地,总算一家人在一起了。可阿西真的不适应内地生活,潮湿的气候让阿西落下了风湿性心脏病,加上早年鞍马劳顿,缺少营养,生了几个孩子,身体骨越来越差。最终,为了阿西的身体,有根决定举家回迁,在内地工作了十年以后又回到了阿西的老家。这算是有根为阿西做出的一次最大牺牲。
    有根继续在驻军医院工作。阿西在县上一个部门担任领导。阿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尊重有根,谦让有根。因为,她知道有根是为了她,才从内地又返回高原,放弃了内地优越的工作生活环境。她不再为他古怪的脾气上火。遇到有根发火或生闷气,阿西会以自己的方法对付,那就是认真地与有根同志谈话,然后转身去做别的事,不招惹他,等他气消后开个小玩笑化解。
    有根也有情感柔弱处。那年他离休,他知道自己就要离开战斗了一生的部队,心情特别沉重。部队首长找他谈话,问他是愿意把关系继续留在部队,还是转到地方?有根毫不犹豫地说留在部队!他无法想象离开母亲一样的部队,他该如何活下去?他从小没了娘,十几岁就跟上了部队,南征北战,是部队培养了他,给了他事业和家庭。
    几十年了,他一直把部队当做自己的母亲,他太熟悉军营的一切。他无法割舍这段情结。回到家,有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伤心地哭泣。仿佛一个被母亲遗弃的孩子,突然没了家。阿西从未见过有根流泪,一下懵了。她使劲敲着房门,怕有根出事。可有根不开门,哭声凄厉感伤,像个孩子。阿西站在门外陪着流泪。她说太理解有根的心情了。
    回到阿西的老家后,他们盖了自己的房子,在一块荒坡上建起了新的家园。老两口辛勤劳作,几年下来,院里果树成林,鲜花盛开,瓜果飘香,鸡鸭成群,一切自给自足。一家老小过着其乐融融的日子。阿西在几个孩子都成家立业后也退休了。他们从此在家里操持家务,为儿女们守护着这个共同的家园,随时等候着儿孙们回家。有根和阿西在那里度过了人生最幸福的时光。
    阿西病了,有根说是肺心病。好在有根是医生,部队医院也在附近。阿西吃着有根开来的药,时好时坏。有根亲自在家为阿西打针服药,细心照顾。四年过去了,阿西终于扛不住病魔的折磨,有根也无回天之力。进入弥留之际的阿西,深情地望着丈夫,这个让她牵挂一生、相依相靠的人,艰难地说了一句:谢谢你了。而生前阿西留给孩子们的嘱咐是,照顾好你们的父亲,别让他一个人流落外地。
    阿西走了。带着她对丈夫和儿女的深深眷恋走了。她走得很安详。
    有根为阿西在县城公墓里选了一块墓地。亲自为她培土立墓。每当清明或外地工作的孩子回来,他都要亲自带着他们去给阿西扫墓。
    有根命好,硬朗朗地活到了86岁。孩子们履行了阿西的嘱托,一如既往孝敬和爱戴着有根。在阿西去世近20年后,终因老年性疾病医治无效,在内地的部队医院辞世。生前遗嘱,死后不开追悼会,不进公墓,不树墓碑,把他的骨灰送回阿西的家乡,洒向山川、河流······
    天堂里,有根和阿西相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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