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泽仁
立春那天,图吉尼玛活佛从联戎托人带来了装藏好的莲花生佛像,说是您的护法神,我迎来了您的重生般欣喜和恭敬。
佛堂里供奉着您留下的诸多佛像,我不懂秩序,想要将莲花生佛放最显赫的位置。请人帮忙放置时,不慎蹭到了边上一尊佛陀手臂上的一小块金粉,我慌忙去望佛陀法相,它无言无语,充满了悲悯、慈爱之情,无意责怪。我还是急不及待地走到街巷,向一家家颜料店打听金粉的下落,没有寻得,便又朝周边的寺庙赶去。南无寺正在扩建,想来应该有所储备。寻访到管家的僧房,管家正在接待上香的客人。我立在门边等待,他不时扬眉看我,神态庄严,仿佛已知晓我的罪过。客人出门离去后,我上前道明来意,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黄色缎面的小袋子,用小指上修长的指甲从袋中舀出金粉,倒入边上的一面纸上。反复几次后,才将纸片上的金粉包裹好递与我。我感激地奉上钱去,他摆手说,昨夜梦里有人来取金粉,所以一早就找出来等待了。既来了,拿走便是。接过管家赐予的金粉,我走出南无寺如同是经由了他梦境。
在网上搜索了金粉的使用方法,需要专业的溶剂和调适方法,我无从着手。佛堂里一尊尊金色的佛像原本都有着各自的颜色,是您在转经途中遇见画匠正为扎鲁寺的佛像镀金身,于是您就把他请回来,为佛堂里的每一尊佛陀都镀上了金身,他还把剩余的金粉都镀在了您正叽叽呀呀转动的转经筒上。那天,您仿佛回到了旧年兴盛的家境中一样,心意圆满。您赞叹着画匠的巧妙手艺,还为他讲诉了我的身世,他听着,手指在膝上轻轻地画着莲花瓣和叶子。当您无意中看见他的手纹后说,这人终日游走,心已出家。此刻不知画匠已行至何处,我翻看您留下的通讯簿,找到了画匠的联系电话,与他说了缘由,他在一场弥天大雪中赶来了。那一头散乱的卷发像一头放生许久又归来的羚羊,眼神游移,心意单薄。只有雪漫天飞舞,越积越厚。
画匠与那尊受创的佛像默然相对良久,才从背包里取出各色金粉逐一甄别比对:这是大昭寺的金粉,这是色拉寺的金粉,这是姑嘉寺的金粉……只有南无寺的金粉才匹配。他用一款姜黄色的韩国颜料在创口处涂上底色,等颜料的水分收干后,又在一盏白瓷胎的酒杯中倒入金粉,滴入透明的溶液镀金。他手中那支笔尖的细同他每一根睫毛的细,都置身于一致的祥和宁静里,窗外的雪映衬着佛堂,清水一样明亮。一下午的时光,佛像手臂上的创口填补完好了。画匠在佛前转身问我,您离去的时间和病因。他说,第一次来我家时,您曾请他为您描绘一幅画,画里有一位拴红头绳的藏族汉子,穿白皮袄的藏服,赶着一群牦牛朝雪山走去。那些牦牛个个壮硕,脚下的草都没过了他的膝盖。把它挂在墙上,像一扇窗,一眼就展望到了大雁子牧场一样。您描述完,还回望了身后的那面墙壁。他答应了您的请求,因为第一次有人为他描述一幅充满生机的画作,尽管没有纸笔颜料,但那刻他已经在心里完成了这幅作品。您执意要付定钱给他,他宽慰您说,这样的画并不值钱。画匠说完,回望那面空空的墙壁,面容忧郁,愁眉不展,像我们与他最初相识时那般睿智和高贵。
我熬了奶茶,请他。他低头啜饮,又随手去转动为您镀过金粉的转经筒,那叽叽呀呀的声响一如从前。画匠收拾妥当,起身与我辞别。我站在窗口望去,白茫茫的大地好似一张展开的画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