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喜斌
在我的记忆里,中秋虽然苦涩,但也诗情画意。因为这时母亲会给我讲述许多月亮的神话和传说。
我喜欢这些神话和传说,无论是嫦娥奔月、吴刚伐桂,还是玉兔捣药、无盐拜月,或是朱元璋与月饼起义的故事,都会让我仰望皓月,也沉醉万般。当然,如果父亲在家,就更有诗意了,因为父亲喜欢朗诵那些呤月的诗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尘中见月心亦闲,况是清秋仙府间”……这种启蒙,在我渐渐懂得人生的时候,就成了我的财富和智慧。
但那时家贫,所以,每年中秋,母亲只能买两个月饼,还要先藏起来,说是要祭月。
母亲似乎对祭月有着特别的情感。母亲曾说起她许多和月亮有关的往事。母亲小时候总是在月光下纺花。母亲说其时的月光,就像清凌的泉水一样泄在院里,仿佛能听到潺潺流动的声音。月亮呢,又像一个白胖的娃娃,就坐在树梢上瞅着嗡嗡转的纺车一个劲儿咯咯地笑着。后来,母亲在洛阳师范读书,周末回家时也是趁着月光在深夜才赶到家里。母亲说那些月下的远山、树林、田野和清清的风声,总让她充满了怀念。怀念那时的年轻,那时的清纯和对生活的向往。月光照亮了母亲生活中许多生动的细节。这或许就是母亲祭月的缘故吧。
但祭月十分简单。中秋之夜,母亲会在庭院设案焚香,一张小方桌,一个小香炉,没有西瓜、红枣、苹果、葡萄这些奢侈的祭品,只有几柱烟雾淡淡的香火,还有那两块香喷喷的月饼。但母亲十分虔诚,总是会凝视着圆月沉默许久,或许那是在倾诉心中的祈求吧。继尔还会把目光撒向遥远的南方,甚至会落下亮亮的泪珠。而这时的月色分外明亮,是那种皎洁如银的明亮,是那种温润如玉的明亮,照着屋檐和院中的树木,让我感到一种种宁静,一种庄穆,一种无法言喻的渴望。
祭月之后,母亲才分月饼,只是母亲会把那两只月饼切成八块儿,分给我和妹妹每人两块儿,剩下的四小块母亲会用黄色的草纸小心翼翼地包起来,我知道那是要送给外婆的。
那两小块月饼,我们从来不舍得一下就吃掉,总是一点一点品嚼。那月饼里有青红丝、核桃仁儿、冰糖,嚼起来咯嘣响,就像欢快的歌儿。那种甜味呢,又一直甜到心里,甜到对来年中秋的渴望里。这时的母亲,总会发出一声叹息。但这叹息又总是被我忽略。一直到我长大之后,我才知道母亲的心迹。因为那时父亲在遭受政治迫害,正在湖南一个地质队的钻机上接受劳动改造。或许,那一轮圆月更衬出母亲的孤寂和伤感,更加重了母亲心中的苦涩,或许这祭月中更多的是一种无奈和企盼。母亲,当是那种“佳期旷何许,望望空伫立”的心境吧。
中秋,让我记住了生命中无法忘却的经历,以及那一缕淡淡的哀伤。
一直到了1978年父亲平反、母亲复职,我们全家人才团聚在这个城市。那年的中秋,格外热闹,各式各样的月饼摆了一大桌子。母亲的笑声在整个屋子里缭绕着。母亲又一次设案焚香,并且拉灭了电灯,让月光静静地泄进窗棂,那一刻,我又一次听到父亲那“明月出苍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渡玉门关”吟诵,父亲那沧桑的声音,让我融进了历史,也渴望着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