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左人

    与汉族的传统节日相比，狂欢性是少数民族节日民俗的一个显著特征。

    狂欢本是具有一定世界性的文化现象，世界著名的狂欢节如巴西里约热内卢狂欢节、意大利威尼斯狂欢节、瑞士巴塞尔狂欢节等，之所以对民众具有强大的永远的吸引力，就是因为它们反映了人类对精神解放的渴望，通过忘我放纵、“集体欢腾”，摆脱压抑、烦恼，得到宣泄和放松。我国少数民族节庆活动都含有程度不同的狂欢成份，如果说彝族火把节是火的狂欢，那么傣族泼水节就是水的狂欢、佤族“摸你黑”就是泥的狂欢了。人们参加火把节、泼水节、“摸你黑”节，就象参加一场期盼已久的狂欢盛宴，终于可以抛掷一切愁烦、一切掩饰，露出本真，释放出心中的狂野。

    过去佤族没有“摸你黑”这个节日，在有关佤族的节事、祭祀的记载中，找不到这个节庆。“摸你黑”是为发展旅游而创造的一个旅游节庆，它的灵感可能来自于佤族文化中的一个传说。在远古时代，人们赤身裸体，阳光毒晒和蚊虫叮咬让人无法忍受。佤族先祖看到水牛为防止蚊虫叮咬，在泥水里打滚，于是也在身上涂满稀泥来保护自己。习而久之，逐渐认识到泥土能止痛、消肿、解毒，民间总结出一套用锅底灰、牛血、泥土等涂抹在脸上驱虫、防晒的方法，并演绎出驱邪、祈福、求平安的含义，于是黑色的香泥土变成了阿佤人生产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药品”。——“摸你黑”活动的灵感由此而来。

    也有人说，举办“摸你黑”来自另一传说：阿佤人为了“长生不老”，一直在寻找神奇的不死草，他们找来一种叫“娘布洛”药草，捣烂磨成粉，拌成药泥，具有防病、防晒、美容的功效。在特定的日子里，阿佤人把这种神奇的药泥涂抹在对方身上，希望被涂抹的人百病不侵、健康长寿。这个相互涂抹芳香药泥的习俗，后来就演绎成“摸你黑”狂欢节。

    这两种说法谁是谁非？前者还是后者？或许二者都是为创造新的旅游节庆寻找文化“依据”而编造的。但无论怎么，我都非常欣赏“始作涌者”的精明和才干。

    “摸你黑”是从佤语“mohninheiy”音译过来的，意思是“就这样吧”——这就是我们想要的，这就是我们等待的，坚持下去吧，坚持到永远永远。阿佤人乐观豁达、无忧无虑，他们认为，一定要珍惜仅有的一次人生，快乐的生存下去，这就是“mohninheiy”的原意。这一音译，在汉语里恰恰是“把你抹黑”的意思，是对“摸你黑”活动最为形象最为简洁的描述。这佤译汉，这一节日的定名，实在是高明之至！佤族是一个以黑为美的民族，阿佤人的服饰几乎都是以黑色为基调，甚至连牙齿都要染成黑色，他们认为黑色是勤劳的象征，是健康的象征。

    2006年5月，云南省沧源佤族自治县举行了隆重的“中国佤族司岗里狂欢节”，一个全新的东方狂欢节诞生了。该节以“摸你黑”为主题，辅以佤族斗牛、民间体育竞技、景点游览等活动。中国青年报一位记者评论说：“这些信息正好符合都市人想象的少数民族，无拘无束的生活、自由自在的表达，想摆脱压抑、烦恼的心态，因此，这个狂欢节受到游客欢迎，人们在相互涂抹中宣泄情感。”此话应当是很有见地的，整篇文章也充满对“中国佤族司岗里狂欢节”的赞扬和肯定。

    “摸你黑”狂欢节将佤族的其他民族习俗和民族文化组合进“摸你黑”中去，即由一个具有新质的文化结，粘连起一系列有一定内在联系的文化事象，组合成一个新的文化特质丛。摸你黑狂欢节活动，融入了狂野的木鼓舞表演、热血沸腾的斗牛大赛、激情挥洒的甩发舞，以及射弩、打陀螺、爬杆、剽假牛等佤族民间体育竞技和祭拜崖画等活动，提升了节庆的内涵，已经构成了一个新的文化特质丛。这个“摸你黑”是新生的，却是从这块民族沃土里生长出来的，是具有近乎原汁原味的再生民族文化。

    是不是“有文化源头的节庆”就一定能成功地办成旅游节庆呢？结论是否定的。

    达斡尔族本来有抹黑节（又叫抹灰节、黑灰节、抹花迷子、抹花鼻子），他们认为这种抹黑可以避灾免祸，象征吉祥、好事不断。但如今，因为抹一脸黑灰，不容易洗干净，在黑龙江多数达斡尔民族地区，“抹黑”已不流行，只有一些上了岁数的老年人新年时在孙辈的脸上抹黑，祈祷好运陪伴；在齐齐哈尔市梅里斯达斡尔族区虽然每年正月十六还在过这个节，却因墨守只“在对方的脸上抹上一个黑点、十字或者圆点”的成规，这个本来大有发展潜力的民俗旅游节庆却因墨守成规、拘泥传统而未能形成气候。

    除了策划方面的原因，在“抹黑”具体作法上的差异，也是佤族“摸你黑”狂欢节与达斡尔族“抹黑节”成败迥异的一大因素。“摸你黑”已经不再用泥土，而用化妆品公司专门研制的特种护肤香泥代替，其“主料”是佤山米粉，有润肺、生津、健脾之效。“添加剂”有三种，一是当地特产神奇泥土，传说有止痛、消肿、解毒之效；二是天然植物“娘布洛”，在佤族传说中是能起死回生的神药，实际上有消暑、美容、养颜的奇效；三是巧克力，一种外来的时尚物，色褐香浓。有了这样的配料，摸你黑的香泥不仅散发清凉芬芳，抹在身上清爽舒适，而且还容易清洗；可达斡尔族却还是“原汁原味”的抹“锅底灰”，很难清洗干净。这样一来，还有多少旅游者敢于以身试“黑”呢！相信要不了多少年，抹“锅底灰”的传统习俗就会成为躺在博物馆里的“典籍”了。

    中国传统节庆中缺少现代意义的狂欢节，但人们渴望在节日里精神能摆脱羁绊、彻底放松，可以自由自在忘情放纵，这是一个美丽的梦想。岛屿经纪人世界岛王法哈德·维拉迪说：“我是在经营梦想。”摸你黑狂欢节也是这样，经营了游客的一个狂欢梦想！它与彝族火把节、傣族泼水节这两个带有深厚狂欢性质的民族节庆不同的是，直截了当地打出了“狂欢”旗号，树立起一面狂欢大旗，直奔游人的“梦想”，由此确立了品牌的性质。

    阿佤人“无中生有”创造的“摸你黑”节，将抹锅底灰这一古老习俗尽情发挥，夸张地纵情地“摸你黑”，充分展示出佤族文化特质丛的魅力。节日一开始，大街小巷响彻“太阳太阳摸你黑！月亮月亮摸你黑！……”的震撼心魄歌声。主会场上，围圈歌舞的佤族男女齐声大吼“摸你黑！摸你黑！摸你黑！……”节奏急促，山呼海啸，渲染出司岗里节日的狂热气氛，让你不由产生一种参与进去的欲望和冲动，投身到泥浆互抹、欢笑飞溅的疯狂中，获得无限量的快乐和祝福。

    每一个民族传统节庆，都有一个产生、约定俗成、相沿成习的确定过程，是民间生活习俗文化长期积淀的产物，有一段民俗事象不断选择、调适、整合的发展历史。2016年4月30日至5月2日,第十二届中国佤族司岗里摸你黑狂欢节在沧源县城成功举行，受到当地民众和国内外游客的高度赞誉。沧源佤族自治县生生把“摸你黑”打造成一个很疯狂、很放纵、很开心、很另类的现代旅游节庆。一个“东方狂欢节”的品牌业已奠定。如果再坚持去，“mohninheiy！”“mohninheiy！”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谁还会说“摸你黑”没有“文化传统”？

    “佤族司岗里狂欢节”获得成功，在于它从佤族文化中寻觅到寄托的根基，在于它迎合了现代人隐埋在心灵深处的狂欢欲望，填补了中国传统节庆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狂欢节的空白。让我们多一些“mohninheiy”（摸你黑）精神，“就这样吧——这就是我们想要的，这就是我们等待的，坚持下去吧，坚持到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