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7年01月20日
■南泽仁
总会在一场淋漓的夜雨声中醒来又睡去,雨城的冬日,像暮年和归处。
日渐陈旧的楼房、街道身陷碧水青山而云遮雾绕。太阳一出,就被青衣江面的锯齿山峰割伤。天,终日落泪,用所有的湛蓝和明丽为太阳疗伤,一次次听风说起,青衣江是个胸襟宽广的女子。
接连数日小雨,等不到放晴。姑姐撑开三把雨伞,几片晴天就在我和雍贝头顶上方盛开。这趟,我们要去登距离雨城不远处的一座青山,传说它林木葱茏、四季青碧。在旅游车站搭乘开往景区的白色商务专车,半个小时,我们就抵达了。因为是雨天,又过完了年假,游客稀少,宽敞的观景车只载了我们三人就往山上驶去。公路两旁用铁丝网围栏隔着密匝的阔叶林、竹林。车窗玻璃外层沾满雨水珠子,不时滑落成线。导游是位年轻的女子,一直埋头玩微信,她自说自话:“凉山那边发生火灾了,说是一个疯子放的火,禽兽!”迎面,一道高大紧闭的铁门,随景观车临近分别朝左右两边自动打开。导游依旧埋头说话:“车已进入猛兽区,不要拍打车窗玻璃,以免惊吓猛兽。”我们屏住呼吸,随一道道自动打开的铁门,看着车窗外密林中缓慢掠过的老虎、狮子、棕熊、野狼。它们体态轻盈,不急不躁,在林间走动,站立,抑或蹲身歇息,早已习惯了头顶缥缈的细雨及车窗内注视的目光。
进入可行走观赏的动物园林区,我们便下车,由一路的指示牌导航前行。
一处假山环抱的土院中,几只驼羊和一匹小马驹站立雨中,见有人来,驼羊就围拢上来。淋湿的驼毛光滑柔顺,如卷发,一绺一绺垂下。一位管理人员手拿几个小纸袋阔步朝我们走来,说是卖饲料,10元一袋,买下可喂食它们,驼羊的嘴唇就已经凑到了我们手上。饲料是用水浸泡过的饱满的玉米籽,放几粒在掌心,一只驼羊就热爱地食用起来,其它几只便知趣地走开了。小马驹则躲到不远处机警、敏锐地观望。
斜坡,拾级往下。眼见一头白牦牛,仿佛电影《转山》中的一场梦境。一位五十开外的男人,手牵住从牦牛鼻孔穿出的麻绳,见到我们,便立马祈福般地念叨:“观音的坐骑,牛魔的妹妹,路过的神仙要不要骑上去留影。”它来自海拔3000米以上的青藏高原,相比黑牦牛,实属珍稀。它秉性豪迈不羁,此刻却温顺,眉目低垂。一对角上扎满了红红绿绿的绸子,通体的白毛被梳理得丝丝缕缕。经主人耳畔这么念叨,白牦牛似乎早已淡忘了,淡忘了自己原本是谁,身在何处。
山路起伏,转折,通向一个宽阔平台。一股刺鼻难闻的气味迎面袭来,接着两峰高伟的骆驼就立在前方了,一峰见着有人靠近就朝空旷的平台边沿走去,身影孤独。另一峰不停地来回走动,地上的稀泥合着它的粪便,不时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游客从旁路经,脚步匆促,掩鼻而过。我走近它,它那么孤傲,一座山一样的冷峻。我们是第一次相见,它目空一切。我却暗自纳罕它突兀的驼峰和仰望的高度。
门口,一块糊满稀泥的小牌写着猜谜语:骆驼的驼峰用来储存什么?我想,是水。答案就在背面,写着:脂肪。骆驼的眼、鼻、耳,睫毛、平足等所有一切,似乎都是为在沙漠生存和远行而生长的。
离开骆驼,一条小径,逶迤穿竹林过去,偶然一只五彩鸟雀从路上扑哧飞过。一只深红羽毛的鸟儿在小径中央走走停停,也不飞离。路人经过,要为它的美丽轻轻绕行。静静凝听林中各种鸟雀鸣唱,陌生而恬噪。这时,手机来电的蝉鸣也跟着响起,一只蓝色孔雀从身后的一棵树旁忽然冒出,然后拖着长长的金翠隐没于密林深处。走出林子,通过一方人工岩洞,洞口设置了一处木雕长椅,椅子的左右把手上分别停落着两只蓝色孔雀,它们一动也不动。拍照要付钱,与孔雀合影要加双倍的价格。姑姐说,你那么喜爱孔雀,去合影吧,不然遗憾了。爱孔雀是因为它洁净的品质,与它靠近,希望是三只孔雀的相遇。只是,我忽然到来,那么仓促,没来得及整理好蓝色的羽毛。
时值正午,我们观赏到了动物的行为表演。
在一处绿色雨棚遮风挡雨的小型表演场地,一群鸟儿分别栖落于几位管理人员臂弯,整齐登场。一只被称作公主的白色鹦鹉尤其出色,爪子和嘴壳并用,随不断变幻的音乐缓缓升起彩旗,有节奏地滚动小球,展开翅膀轻轻舞蹈,识别游客递来的钞票。其它鸟儿安静等待,主持人报出它们名字时,它们就拖着系在脚部的长长细链,从管理人员臂弯依次纷纷飞出。
等到鸟儿们退场,两头庞大黑熊分别挽着两位驯兽师的手,摇摆登场。它们骑单车、翻筋斗、跳恰恰,模样憨态可掬。每次完成一项表演,它们都会卯足劲地奔走到驯兽师面前索要食物,吃完继续尽其所能。那些食物会激发一股强盛的欲望,为此,它们险些都要开口讲人话了。
七八只小猴登场时,场面凌乱而热闹。它们表演走钢丝,双手举着花束、头顶小球,也顶碗,动作伶俐。一只小猴在走钢丝途中拒绝走完最后一程,就翻身下去了。管理人员用力一拉,套牢在它颈上的绳子,小猴被迫滚到了他面前,他发怒朝小猴的腹部猛踢一脚。小猴双手抱头护着,我心就痛了。那刻,我站起来了,后来又坐下了。我无力为小猴做点什么。管理人员接着又一拉套牢在小猴颈上的绳子,小猴便顺从地爬上钢丝继续表演,极其认真。表演完毕,其它小猴都站立钢丝上将手中的花束和小球巧妙抛向管理人员手中。而那只被踢的小猴却伸长了手臂,亲自把花束和球递到管理人员手中。它还幼小,却要学会忍耐和讨巧。小猴的经历触到了我的记忆。原来,我是个胸襟不宽的女子。
主持人报节目,猛兽表演。在另外一个通道口,一群老虎和两头狮子带着自身的英武和威猛傲然上场。它们登梯,瞬间越过时空一样的距离,越过驯兽师设置在高空中的一道独木桥及桥上紧密的梅花桩。我心随它们穿行,它们偶然会张大嘴,露出锋利的牙齿,面朝观众,完成一次意味深长的喘息。它们已被驯服,与所有登场的动物一样。我想,那驯服的过程不是靠近它们说些感心动耳的话,也不是用手抚摸它们的毛皮,一定不是。
一曲葫芦丝《月光下的凤尾竹》响起,一头庞然大物就登场了。主持人说,它是来自缅甸的大象姑娘。因为怀念家乡,只要听到葫芦丝的乐曲,它就会翩翩起舞。果真,大象随曲子登上一张方凳上,一起一落,体态笨拙而富有节奏地为大家展示舞蹈。背井离乡,这个词汇用在此处,如此相投,也如此心酸。表演结束,主持人说,有爱心的观众可买下管理人员手中的苹果亲自喂食大象。我与雍贝买了好几袋子以犒赏大象姑娘,大象见到苹果就把长长的鼻子温柔地伸向我们,展开杯盏大小的鼻翼,吸住苹果后放进嘴巴,接着又伸来索要。
表演是在几声零落的掌声中结束的,雨还在落。
这一路到头,我行走,沉思,自省,仿佛自己就是一只与山林失散许久的禽兽那样无措。登上山顶就是出口了,漫天瞬间飞舞轻清雪花,回望眼下青山,一派缥缈迷茫。时光静止,你有在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