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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兰

甘孜日报    2017年03月03日

    ■南泽仁

    她轻踩着步子与老师一前一后走进了办公室,启动那两台旧式采编电脑需要预热四五分钟,她利索地收拾好桌面上凌乱的报纸清样,投进了桌边的一个纸箱里,电脑屏随短暂的时空逾越声显出了蓝色页面,她去端坐在电脑面前,点开采编系统开始编辑文稿。十指尖落在键盘上的声音时断时续,时有密集的鼠标点击声相随。是几个人踏上了一场毫无防备的大雨,还是一只饥饿的蚕虫生生地咬碎了一片丰厚的桑叶。我在细细辨别。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几声振动后,她开始对话,声音扬着欢喜,接着她起身走过了政文部门口,或许她顺势望了我一眼,只是我被那些盆栽包围着,什么也看不出去。此间,老师一直坐在她对面安静地阅读……如此饱满有序的时光,我一直在用心去体会。那天,她走近我,递来几本《康巴在哪里》,那是一本她通过行走、阅读、探索集结成册的文字。她说,一本送你,余下几本请帮忙转交他人吧。我该从那写在扉页上的赠言里读出,这是一次庄重的道别。七月一日,她便在博客里发出了敬告:本人及本人先生,因身体原因,已暂居泸定山村,由此给大家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

    泸定山村气候温和,适宜老师休养生息,心有安慰。后来的日子里,见她在博文里陆续发出了她与老师在乡间的生活琐事:“我们沿着乡村路,回家。月光透过高高的柿子树,斑斑驳驳地洒下。女儿勾着婆婆的手臂,两人在前面走着。我和先生在后面走着。我又一次,感受到情与爱。”“先生说,我明白了,在城市里为什么不能看雨。因为,雨是需要有衬托的。需要天空,需要树木,需要庄稼的衬托。城市里的高楼大厦,割断了天空,没有了美感,也没有了灵性。”相比她之前在博文里发表的《以德先生撑起中国梦——略论中国梦的内核》之类富有哲学理论的文字,我更喜爱这贴近生活的叙事方式。由此,她和老师真正具有意义的生活可能才刚刚开始,他们可以静心写文了。

    我在她的博客里留言,我在这小城里,需要劳动我的事情,敬请吩咐。九月的一个早晨,她打来电话说,此刻在社院家中,已用了几天时间整理完老师的藏书,分类打包后,准备运回泸定山村。若空,今早请来帮忙整理余下的部分。我欣然答应了,能接近老师的书橱是我向往已久的事情。

    熹微晨光中,我走进社院坝,轻叩那掩在六棵杨树后的老师的屋门,她手拿着一捆塑料红绳开门来迎,笑容背后堆垒了高高低低的书籍。几组装潢在墙壁里的书橱像被掏空的时光空,老师身着红衣马裤的相框醒目的斜靠在书橱前,他蹲身在一块青草地上,双手自然垂放膝上,面容明朗,目光克制而深远。整个屋子的气氛亦是如此。此前,曾带尔他来过这屋中拜访老师,老师端了茶水与尔他的白酒相对摆谈,尔他语言缓慢,从毕摩身世说到了走到哪里就把故乡带到哪里的话语,老师听得眼光晶莹。我等了一夜,那颗泪滴终是没有落下。那夜,就像尔他杯中的白酒那样清澈,是火融合了水。后来,尔他追悔,不该在老师面前提及自己走遍了伍须海边的所有森林,意外发现,从大杜鹃林中能看到海中央有一处如龙戏水的水涡,阴云天气就会显现,天晴时,海面又会恢复平静。自己便在林中砍伐林木枝丫,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木屋,并用碳木在木屋上写下了落塔两个字作为此处观景点的名字,有一天不再漂泊了就转来歇息。老师看着尔他温和地笑了,没有说话。老师怎么会在此处说话呢?尔他的酒劲还在,就意识到了这点。我们总是这么小心翼翼地打探着老师的心地。

    她把红绳和一把剪子递给我说,这些散放的书,薄本的五六本捆一捆,稍厚的二三本捆一捆,精装版的厚实就不用去捆。捆好后单独放置一边,会有工人来装箱。说完,她拿出一个小方凳放置书丛中容我落座,便又转身继续从其它屋中取出书来分类堆放。《奥德修记》、《源氏物语》、《罪与罚》、《大地》……我拿起书本放在膝上整理,书皮洁净柔软,随手翻开纸页如绸缎般贴切。继续翻阅,有段落被标注过的痕迹,空白处记着几行笔记,留着老师阅读时的情绪,窗外的天气,还有如歌的思想。捆好书本,就去打上一个结,剪下剩余的红绳,又去捆余下的书,这细致而恭敬的态度,像在对待着一个个魂,待老师打开结的时候又将它们一一释放。

    与老师共事了二三个春秋 ,对于一个热爱写字的人来说,这是极其珍贵的事情。只是我生性孤僻,从来没有走向老师叙说过写字中经历的困惑和喜悦。老师是从我投去副刊的稿子里开始了解我和我对着生命的态度,“我如此追忆,想要找回,愿用所有的时光倒退”。于是,老师让我认识了萧红的《呼兰河传》,在那方繁华又安宁的后花园里,我遇见了另一个孤独、敏感、矜持而又倔强的我,那是一场生命的重返。读完《麦场》、《孤独的生活》、《小城三月》,内心与其越轨的笔致一起经受了生死锤炼,我是那样遗憾,整个人仿佛被搁浅在了一处荒凉的草滩,当空有明亮和温暖观照,萧红的世界就此显现了。后来,老师不时在一张白纸上开出一些书单,让我去购买来阅读。阅读的过程,像在熬一罐草药,而我是一个久病的人。

    捆好所有的书籍,阳光从折朵河上空照满了整个屋子。她抱出一本泛黄的线装书站在阳光里说,此后,我和老师就退居到乡间去写文了,难得再相见,你从这屋中选一样喜欢的物件留个念想吧,它们与老师朝夕相处,已沾染了老师的习性和温度。我想说,就选这满屋子的阳光吧,让我更接近光明和温暖。她从书中取出一方纸页递给我,那是老师在甘肃省嘉峪关附近的一块白石前的留影,背面落着几行字迹:手培兰蕊两三栽,日暖风和次第开。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时有蝶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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