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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风俗、传说及佛趣构成的绮丽高原

甘孜日报    2017年03月24日

——评南泽仁的散文集《遥远的麦子》

    ■马迎春

    藏族女作家南泽仁的散文集《遥远的麦子》汇集了遥远童年生活的追忆、浓郁的高原牧场风光、古老传说、奇异风俗以及藏传佛教影响下的人生感悟,这是一个绮丽而遥远的世界。流畅而略带哀伤的语句使她笔下的一切都带几分感伤气息,藏传佛教文化的洗礼又让她的文字充满一种沉思后的透彻。

    对逝去生活尤其是童年及其先辈生活的追忆成为散文集的重要组成部分。书的开头几篇追述爷爷、父母亲直到我出生的事迹,其中夹杂着高原牧场风光的描绘和风土人情的记述。这些篇章字里行间浸透了回忆过去时光的脉脉温情和时光不再感伤,十分感人。同时这些文章充分显示了南泽仁熟练驾驭汉语的能力,要知道汉语并不是她的母语。流畅,长短相间,富于节奏感和画面感,其中似乎还融合进了古代中国文言的凝练。

    开篇《七日堡子的传说》很短,但却可以看作是全书的序章,它以一种传说的方式讲述了七日堡子也就是南泽仁在梦里都想念着的祖先居住地的神奇来源,为整本书至少是为追忆先辈的那些篇章抹上了一层迷离的色彩。

    从《缘来》到《缘去》这四篇散文记述了祖父母、父母亲的带点离奇色彩的结合及父母亲最终的分离。父母亲的分离致使“我”成为了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却永远不能同时享受父母之爱孩子,于是“我”从此开始了内心永远也无法释怀追索。这些篇章南泽仁将读者带入了一个因为陌生、疏离因而极具吸引力的世界。

    接下来《阳光牧场》《牧场间》《磨坊沟》等篇充分展示了南泽仁的语言功底,既有对牧场风光的描绘,又有对童年生活的温馨回忆,以及不同民族牧人间美好友谊的展示,其间弥漫着母亲离去之后的淡淡感伤情绪。她是这样抒情写景的,“坐在上面凉风缕缕,草叶款摆。望不到七日堡子,只能仰首几缕飞云,俯瞰一弯逝水从转经楼的公路下坎驰过,目光所及之处无从想象它的流向”,“来到一块高地,周遭林木森然,墨渍似的云团朝头顶上方压过来,快落雨了。无声的闪电在天地间划过,触动每一根神经。奶奶急促地喘着粗气,静谧的林子偶尔落下几片干枯的松针。”(《牧场间》)在景物的描绘中寄寓者作者不乏温馨但是又包含着一定的苍凉感受。

    在追忆先辈生活的同时,作者并没有一味地美化,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是唱了一曲无尽的挽歌,可贵的是她对生活的苦难和某些不合情理甚至愚昧行为似乎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反思。如《我出生了》对母亲在高山牧场辗转迁徙的艰辛生活做了一定的表述,《牧场间》里彝族猎人达曲阿爷的痛哭,是因为他们不得已活埋了染上肺痨病的小舅爷,作者在文末似乎只是淡淡地说,“那年月里,生命如此之轻。”这里面包含着丰富的情感,有对生活的无奈感受,有对患病者的同情,有对生命无常的感慨,也有对人们这种做法的一定反思。

    对地域独特风俗的描述也是散文集中引人注意的部分。这些风俗的描述大多是以童年的视角进行创作的,其中包含着作者对逝去欢乐的深切追忆之情,同时又展示了特定地域的风俗,具有浓厚的地域特色,包括《阿爷驱魔》《钉城》《火供》《立水筷子》《吉祥日子》《打鸡》等十多篇。《阿爷驱魔》讲的是大伯夜归途径具有神秘阴森感的磨坊沟,遇鬼上身,阿爷于是用裹脚带子占卜,卜得吉卦,接着就用黄连刺驱鬼,“黄连刺在大伯身上从头至脚逐一扫除一遍后,让大婶拿出门外,刺尖朝磨坊沟,折断的部位朝家门摆放在路中间用块白石头压住,如此就驱除了身上的魔怔”。大伯也果真好了,“大伯微微睁眼,豆大的汗珠从两鬓滚落,若大病初愈。大伯慢慢地恢复了意识常态。”《立水筷子》也是讲的占卜,可以驱鬼除病。《烧羊骨棒》则是占卜牛羊等家畜丢失的方向,从而帮助找回。我们不能以迷信为由随意地对待这些习俗,它们反映了在各种条件都原始落后的时代人们对幸福平安的憧憬,给予了人们一种心理寄托和希望。作者明确说,“时光没有轻易抹去它们。不然就当它做一则故事继续传承。否则就当它是传统好好珍视。毕竟它伴随着故乡的人们走过了那些困顿的年月……”这些古朴的习俗随着时代的进步都逐渐消失了,在作者的笔下复活了,成为她笔下世界独特风光的构成部分。

    《遥远的麦子》还记载一些传说故事,作者以一种娴熟流畅的笔墨讲述它们,或者是表达佛教观念,或者是进行道德训诫。《食言》讲的是流传在四川九龙斜卡乡的格萨尔传奇故事。大魔头杜抢走了格萨尔的妻子梅萨,到他将妻子就回来时梅萨已经为杜诞下了一个儿子,叫扎朗;梅萨随格萨尔回去,要求他起誓不杀扎朗。他答应了,“天上的王母,格萨尔如果食言,就没有来世。”但是他却忘记誓言杀了扎朗,于是就果真就没有来世了。结尾写道,“也许真是印证了那句老话:讲今生之话,立来世为不变之誓。”从中明显可以窥见作者的用意:一方面整理民间流传的故事,表达民族认同观念;一方面借用故事进行道德教训。其他如《七日堡子的传说》《先祖是毛人》《朝,德孜寺》《偿还》《人殇》等篇,也都是用流畅娴熟的语言记述传说故事。

    南泽仁这本散文集的最大特征却是其中散发出来的佛趣。所谓佛趣是指南泽仁受到藏传佛教思想的影响,并且这种影响浸透到了她的散文创作上,对离别与欢聚、生存与死亡的思考,字里行间散发出一种佛理意味。在上面谈到的篇章里面大多都是带有佛趣的。

    这不足为怪,南泽仁的父辈都是藏传佛教的信仰者,这自然会影响到她。在《我的父亲》中她对父辈信佛有所交待,“父亲的父辈信仰藏传佛教萨迦教派,先祖南吉阿惹曲吉,阿惹寺隐修活佛,与万物通灵而传神。母亲信仰藏传佛教笨波教派,舅爷舍楚噶让札巴,第七世张家活佛,能召唤野人修筑寺庙,庙宇建在半山洞中,名为‘野人寺’,如此深厚的藏传佛教文化像一粒温暖的种子深植于父亲柔软质朴的内心生成父亲澄澈厚道的性情。”这种家传的佛教信仰使得南泽仁的散文创作打上了明显的佛教印记。文集当中绝大多数文章都是从佛教观念出发来进行关照自身及外部世界的,有了佛教文化的背景,文章对人生感悟的抒写多有一种通透、空明之感。但就如本文开头说的,从中体现出的,是她的感伤甚而悲观的本质心理特征。佛教讲的本就是一切随缘,因缘际会,缘尽缘散,无可奈何,只有看透才获得平静。但南泽仁似乎没有看透,而是对众生抱慈悲之心,为人生悲苦、生离死别耿耿于怀,想要超脱却又不能完全看透,因而沉浸在对往昔的追忆中,面对生离死别、凄风苦雨、沉月落花伤情不已,仅靠一缕恍惚的追忆来温暖自己,用佛教的观念来劝慰自己,获取内心的平静。

    散文集当中那些数量众多的抒情短制充分体现了这点。从《安我尘缘》开始直至本书末,除开《野棉花》《依拉草原行记》等少数篇章外,大部分篇目都或多或少带有佛理沉思、感悟,表明作者力图在烦扰的尘世中寻找一片心灵净土,获得内心的安宁。具体说来这些作品的佛教文化影响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是在文中直接使用佛学用语,或者是化用与佛教相关的语言。比如《借过凡尘》题目就有明显体现,凡尘、俗世通常是和佛教中的净土、圣地相对的,她借用牧人的话称雪线上的“翁巴哄布”花“是菩萨播种在凡间的花,像我们干净魂魄借过凡尘。” 作者说只是从凡尘中借过而已,以此说明她干净的灵魂不属于这里。《疏离俗世》说她在梦里拜膜,“庙宇深山,天地修远”,醒来后驱车朝寺,其中的佛教意味不言了了,尤其结尾,“祈望自己的心门能开关自如,随缘而生。”“缘”是佛教的一个核心要点,从佛教观念看,世界万事万物都由缘起而出现缘尽而消失,南泽仁仿佛是悟道了,但又仿佛仍旧没有从俗念中解脱。《今夜无月》抒写在一次聚会后的感悟感伤情绪,文中写道“因缘起,因缘止,因缘又起……凡是皆有规,有律,如月,阴晴圆缺。”这里有有用佛教的姻缘说的自我安慰,但是又有哲学的规律说,如果深挖,南泽仁的思想里面是充满矛盾的,一方面是佛教唯心空有观念,一方面是客观世界的规律。我想这正是她内心纠结不能真正超脱的原因。

    其次是整个作品的构思都体现出佛教文化的意味儿。比如《寂静》整体上就充满了佛理沉思,“人生如此充盈,却又如此空乏”,“长久的安抚丝丝痛楚,创口流淌清洌的枝叶。逐渐染红绛红布匹,披挂在落日山头,道破最深的红尘。”《灵魂出走的时候》在命意上也是根据于佛教观念的,“点亮一盏灯通透一俗尘:从来生命,一场幻觉。”

    综观整部散文集,南泽仁执着于亲情的流逝,厌倦人世纷扰,努力在这个变幻不定的世界寻求一方净土,在恶俗包裹的俗世追求美的事物。由于佛教思想的影响,南泽仁的散文创作具有一种澄明透彻之感。的确,她是浪漫的又是感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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