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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婚

甘孜日报    2017年04月14日

    ■南泽仁

    夜读《斜卡往事》,恍惚听得遥远处有吟咏六字真言的声音递来,内心开阔而柔软……“立汝贝,信奉原始苯教,敬畏万物,轻言细语是他们的特性。”“铁让,一种民间小神,它气量小,喜静,洁癖,穿一件绛红衣衫,看上去懵懂幼稚,但又非一般小孩,贫困人家供奉它,能满足其微小愿望。”羞惭!我的身体里原来一直隐藏着一个小神,只想即刻就放生它回到最初的那棵树里去。“立呐木是婚事,众亲自觉投入,没有物质相送,就是干柴几捆也要背到办婚事家中去,火塘的火旺了,才能照见喜庆。”手机设置了静音,三姑来电,显示屏像一颗闪烁在枕边的星星。她说,颖明天订婚,若空,请到家坐坐。

    忙完活路是午后,赶去三姑家,家中聚集着从故乡乃渠赶来的亲人,他们忙着摆设水果点心、擦拭银制酒杯,只等订婚的客人到来。见着我,有的问暖问寒,有几个表兄妹唤我阿姐,声音高高低低,面容个个俊秀。我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却能从他们的神态举止辨别出是哪个叔伯家的孩子。其间,门铃声持续响起,开门进来的是颖,接着从她身后跟进来一串喜盈盈的客人,他们被三姑和姑父请到了提前特设好的位置落座,家中的长辈们与他们相对而坐,我等小辈坐在最外层。待坐定后,屋内顿时安静下来,订婚仪式就此正式开始了。

    故乡有俗语“天上雷公大,地上舅舅大”,说的是谈婚论嫁期间,舅舅的身份高于一切,今天这场合就要听由舅舅安排。颖的舅舅是舍楚甲玛(乃渠堡寨地主)唯一的子嗣,在故乡建立有自己的麻油合作社。他为人谦和厚道,被众亲推选为族长,充当着乃渠一带红白喜事的主持者。今天这场面并不算大,却是最慎重的一场,为此,他的语言方式显得尤其讲究:我们往这里一座,中间像隔着一条河,那么就让我们在河上搭起一座桥吧。颖,就由你先把亲人按辈分依次介绍给对面的客人。颖着装内敛,举止大方,她走到长者面前开始介绍:这是我舅舅,今天最尊贵的长辈;这是我的父亲母亲,这是从乃渠赶来的小姨……客人们嘴角上扬,随颖介绍频频点头领会。介绍完,客人们鼓掌,亲人们也随之。故乡订婚多是用欢笑声表示赞同和喜悦,此时的掌声或许是喜悦的庄重表达吧,我这么认为。这时,从客人中间站起一人来,他走到门边抱起一箱佳酿放在面前桌上,又从衣兜取出一条哈达搭在上面才开口说,订婚的礼节自己在藏区当兵时遇见过,所以略懂得。他是颖的对象祥,原是军人,难怪英姿飒爽,只是白净的脸颊一开始就挂着红晕。祥说,今晨4点,我们从雾蒙蒙的蓉城乘飞机朝康定飞,越是接近康定,天空越是干净,心也敞亮了。我的父亲母亲可能是心系着藏族媳妇,竟忘记了高原反应。众人皆笑,祥朝颖看去,颖低头坐在角落里。祥的至亲都是蓉城汉人,在蓉城做建材生意,祥为我们逐一绍他们时,他们都会起身合十双手在胸前,显出对订婚仪式的尊重和诚恳。

    随着屋子里的气氛逐渐活跃起来,一脸庄重的舅舅也难掩喜悦之色,他清了嗓音继续说,早在孩子们口中大致了解了双方的家庭以及为人,今天这个场合,我们有必要再度深入了解。颖的小姨是有备而来的,她坐在颖的身旁,说话时就去牵过颖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护着,我先说说颖这方的情况吧,颖的父亲母亲都是从农村走出来的,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勤奋在工作上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为供养双方的父母和兄弟姊妹,他们一直保持着节俭的生活。他们总忙于工作,颖自小多由爷爷奶奶照顾,性格娇惯些也是有的。与祥成家后,希望祥的父母待颖能够像待自己的女儿一样。我们的颖已具备一个媳妇应有的温和与孝顺。一席话,听得祥的父母喜上眉梢。三姑与姑父只安静倾听,并不参与说话,此时刻,他们就该这般自持,颖长大了,自此仪式后就是婚礼了,他们为颖欣喜,可那也是别离。祥的父亲头顶银丝,与祥的母亲始终恭敬端坐,生怕怠慢了这场仪式。小姨继续说着很长的话,她也是被自己的语境感染了吧,面颊的红润越来越深。小姨刚说完,祥的姐姐起身欲说,舅舅打开手掌,指尖朝向她的座位示意她坐下说话,姐姐就坐下来抿了一口茶水才开始说:“我和弟弟小的时候,爸妈每天都要早出晚归的挣钱养家。一晚,天黑了,他们还没回来,弟弟饿哭了,我就在厨房里找到一小把面条,煮了端给弟弟吃。弟弟又去拿出三个碗,将面条均匀的分成四份,说,爸爸妈妈该饿了,自己才开始吃那剩下的小半碗面条。我们就是在这么一个相互关爱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颖跟祥过日子,不会吃亏的。”姐姐说完,一双眸子明净而晶莹。

    仪式最终是由祥的家人要派出代表,说一些如同承诺的话语赢得舅舅的信赖,乘此向舅舅敬酒,舅舅若是喝了酒就表示答应了这桩婚事。为了表明这个关键的环节以及自己作为舅舅的重要性,舅舅抛出了立汝藏族订婚要走的整个过程:真正的订婚仪式是男方要三次登门到女方家倒酒,第一次是试探,看这桩亲事有没有眉目;第二次是说亲,明确女方家有无意愿进一步和男方接触,再登门倒酒;最后一次才是今天这个仪式,订婚,订下婚期。祥的家人听后面面相觑,又都把虔诚的目光投向舅舅。舅舅见状,只好话锋一转:那是往事。好比我们之间相隔百里路程,你们并没有像从前那样一步一个脚印的走来订婚,而是一早乘飞机赶来了。但是……祥的小姑听出了舅舅的话外音,起身打开箱子里的佳酿,倒满银碗双手递到舅舅面前说,今天我们领略了舅舅主持的这场藏汉订婚仪式,心里敬仰得很,祥不仅要娶走颖,还要从舅舅这里学会说话和做人的本领。小姑身材娇美,皮肤白皙,一头卷发随温婉的话语抖动着波纹。舅舅的眼光从小姑的发梢上升到小姑身后一幅富贵花开的锦绣图上,再回到小姑脸上时,舅舅一声不响地接过小姑的敬酒,不忘玄妙地用右手的无名指蘸一蘸酒,朝头顶上方的神灵撒去三次后,一口饮尽了。屋子里再次响起了欢笑声合着掌声,坐在最外层的小辈们都说舅舅是中了美人计。《斜卡往事》里记载,此时舅舅应该与客人订下婚期才可喝下这敬酒,大家笑也是明了这订婚的规矩和步骤。

    喜事总是从容,颖的婚事就这么定下了,婚期在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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