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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秘

甘孜日报    2017年05月19日

■嘎子

我死了吗?

哐当——

像两个金属油筒撞在一起,响声过后,我脑袋里便飞来无数巨大的野蜂,嗡嗡嗡地吵闹不停。我挥手想赶,手却笨重得像石头。脚也抬不起来了,轻轻一动便是刺入骨心的痛。在我张大嘴喘息时,眼前的黑雾散开了。我嗅到股檀香的味道,在我酸胀的鼻腔内搔着,我张大嘴好想狠狠打个喷嚏,可脑袋内嗡嗡嗡的响声,像不断喷涌出的洪水似的把我的欲望淹没了。

有只温热的手靠在我的脸颊上,又在我的眼圈周围摸挲。我睁开眼睛,看清了,顶上有幅巨大的坛城画。那是在藏区寺院里常能见到的坛城画。巨大的圆构成了人间、天堂与地狱的三维世界。正中是坐在莲花宝座上的身披绛红袈裟的菩萨。

身旁有个火炉烧得很旺,鼓风机把滚热的风刮到我的身上。

我又想撑起身子,一阵刺痛从脚底传到背心,我没有了力气。

有人在我耳旁轻轻吹着热气,我嗅到股草根的气味。我眼皮又沉重了。那人把什么东西在我额头上敲了几下,说:“白色的牦牛从远处归来,脚踏五彩祥云,游荡在冰雪里的魂终于回来了。雪莲花的香味围裹着你的身躯,你不安份的魂回到了母亲温暖的怀抱。”

他说的是汉语,标准的四川西部一带的汉语,带有很重的藏腔。我在甘孜与青海一带常听见做生意的藏人说这种腔调的汉话。在他的浑厚的声腔里,吹过脸上的风柔和了,温软得像是淋浴喷头洒下的水雾。我又合上了疲惫的双眼。

我睡得很沉,我感觉到自已躺在棉软舒适的羊毛堆里似的,轻轻地就飘到了空中。

马铃声从远处响来,叮叮当当很脆地缠绕在我的耳旁。我又醒来时,忍不住打了好几声喷嚏。那浑厚的声音又说:“别动,我来喂你喝些热茶。”

我嗅到股奶油的清香,肚子咕噜地叫了一声。

他是用一根胶皮吸管喂我。温热的奶茶在我喉头滚动着,心内的太阳升起来了。我平静下来,又看看蓝色烟雾飘荡的四周,说:“我是在哪儿?”

他说:“你在我这儿。”

我吸吸鼻子,嗅到股草根在潮湿泥土里腐烂的气味。我说:“这儿是哪儿?”

他沉默了一会儿,把一张轻软的羊毛被子盖在我身上,说:“一个很平静安全的地方。你可以睡过严冬睡到春天的地方。”

我想寻找说话人,腿上绑着夹板,脖子上也捆着坚硬的夹板,转动不过来。只有看着顶上的那幅坛城图,看着蓝灰色的雾气从坛城里飘荡出来,丝绸似的拉扯得很薄很薄。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他的温热的手指又在我的额头上太阳穴上轻轻按摸,一股中药的清香味涌来,我醉了。

我眼皮沉沉地耷着,拼尽最后的力气,咬着牙说:“我到底在哪儿!”

他把几个字在牙齿里嚼咬了很久,又清晰地吐给我:“香巴拉,通往极乐天国的神秘山谷。”

我挣扎着想撑起来,因为那几个字把我满脑的嗡嗡声赶跑了。

我想起那部书,我在印度加尔格答接受盟军情报搜集训练时,读过那部书。几个西方人让人绑架到西藏某地,在那里的种种奇遇使那个英国人写成一部叫《消失的地平线的》的书。那个神秘之地就叫香巴拉,在一个山峰奇峻,沟谷如仙境的地方。难道我到了那个地方?

他好像明白了我的心思,手轻轻把我按了下去。指头揉和地在我眼圈上下搓着,嘴里像嚼咬着什么经文,我听不清楚。他长长地吆喝了一声,缓慢地说:“一切有色的东西都是如梦一样的幻象,投入其中就会醒不过来。你好好睡吧,平静的心态才能平静地呆在香格里拉。”

中药味越来越浓,我让这股香味围裹起来,朝一个四周都是彩色光芒的虚空升腾而去。我睁开眼睛,看见闪亮的雪花降落下来,雪花片很大,我看得仔细,每一片都闪耀着银子的光芒。

“每种有色的东西,都是幻象。每一个幻象都在编造你的生活。投进去吧,海那么深的地方,你会像一粒雪片似的活得自由平静。”

我在飘。我身体真的很轻,像一根从鹰脖子上掉下的羽毛,在空中飘着。风很大,搅和着冰渣雪沫,也搅和着我。我在旋风的搅拌中升上高空。到处是白茫茫的,冰雪闪着蓝焰焰的光芒。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出冷,心内像有一堆火呼呼地喷吐着热气。

我是死了吗?天呀,身子真轻,天那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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