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格萨尔》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给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申报材料》中的一段话非常适合作为夏加先生这本诗作序的开首句。其中道:格萨尔史诗的说唱传统在一定意义上是地方性知识的汇总——宗教信仰、本土知识、民间智慧、族群记忆、母语表达等,都有全面的承载,还是唐卡、藏戏、弹唱等传统民间艺术创作的灵感源泉,同时也是现代艺术形式的源头活水,不断强化着人们尤其是年轻一代的文化认同与历史连续感。说它适合作序的开首文,原因在于这是一部由格萨尔这部史诗催生的灵感之作。我认识夏加先生是在2012年8月份一次偶然的机会。当时我们正在色达县为“色达格萨尔艺人之家”举行揭牌活动。在会上,一位年轻人将一本厚厚的书稿送给我,并要我为它作序。我不是一位诗人,也不是一位诗学评论者,对于他的诗作我没有更多的发言权,因此,他的这一要求当时对我来说是一种压力。但在后来的几天时间,我利用工作之余对其中的部分诗篇做了认真的品读,从字里行间感受到这位年轻人身上所透露出来的一股对本民族文化的热爱和激情,这使我生发许多幽思,感怀万千,顿生为此作序之念。
在读了夏加先生的这部诗作后给我一个重要的启示:原生社会文化语境永远是格萨尔文化乃至格萨尔艺术生命历久弥新推陈出新的灵感源。
尽管格萨尔这部伟大的史诗是夏加这部诗作的直接灵感源泉,但作为他所成长的生活环境——青藏高原自古以来是催生艺术家的摇篮。俄国历史比较文学的创始人维谢洛夫斯基在其《历史诗学》中说:“诗歌的才能并非来自诗人,而是外来的赏赐,在饮了‘玉液琼浆’之后,他才思横溢”,英雄的灵魂就与这一方酿造“玉液琼浆”的土地的命运息息相关,人们置身这里身不由己用心灵来感受生命的每一刻,这里是一个想象的世界,也是一个信仰的世界,更是一个英雄崇拜的世界。这里的每一株幼嫩的小草都诉说着一段感人而生动的英雄史,每一曲质朴的民歌都是一首英雄的命运交响曲。夏加先生作为英雄史诗的当代传扬者,他从色达草原这块英雄留下的土地上汲取了生命和诗性的养料,使他身上不但充满了格萨尔说唱艺人的那种怀古幽思的诗性智慧,也拥有充满浓郁时代气息的重述神话的演绎才能。金马草原,一个诱人而充满诗意的名字,连同这块土地让朴实无华富于神话情结的人和事,更为诗人插上了想象的翅膀,使他们把远古的神话思维、时代语境,包括天空、月亮、黑夜、大地、草原、河流、湖泊、城堡、战争的硝烟与和平女神的颜容都带到了现实生活中,它们是诗性智慧的圭臬,也是激活诗人潜意识灵感的催化剂。
生活在现代都市的人们往往把海拔作为衡量人类文明发展的重要条件,长久以来把青藏高原视为生命的禁区,这里生长的人类文明之果也同样遭到冷落。从格萨尔史诗的发展历程到今天夏加先生的诗作的衍生过程中,我们更加相信这样一个真理:经济的边缘化和地理的边缘化并不等于文明的边缘化、文化的边缘化,相反,越是边缘处文化的原创活力则越强。古时候如此,今天也同样如此。
我赞叹夏加先生在这茫茫的草原深处淡泊名利感受生命的伟大,感受自然的灵性,感受文化的本真的勇气和才能。在这个物质极大丰富,精神道德急剧滑落的时代,人们不得不重新审视我们人类创造的所谓的“优秀文明成果”。这样的文明模式为我们究竟带来了什么?物质的极大丰富能够挽救人类的堕落吗?物质和精神自古以来在人类文明中相伴相随,缺一不可。然而,当今的社会拜物情结日趋严重,精神荒漠化的现象愈加剧烈。这势必导致人类文明这座大厦的坍塌。在一个祛魅的世界里,一个失去灵性的自然世界,很难想象人类会萌生原创和创新的活力和灵感,因为它远离了一个个跳跃着的、神奇的世界。在一个尘嚣闹市、起伏不定,此一时彼一时的现代化环境中,在多元文化不断冲突的社会中,不同思潮日益冲撞的语境下,很难形成规模化的完整的诗性智慧思维,更难产生出宏大的叙事诗。在那样的环境下,原始的、相对稳定的原生态文化被消弭,人们失去了神性思维的基点,人的原始智态下的想象空间被金钱和物质世界所充塞。同时,也因为史诗是在民族共同的心理基础上形成的,在多元动态的环境下,很难形成一个统一的、相续的文化心理,从而失去了产生诗性智慧的文化心理环境和基础。它必然遮蔽文本固有的美学旨趣,造成诗人创作灵感的真空与创作方向的严重错位。从这个意义上说,夏加先生背靠母语文化,面对纷繁奢华的世界,毅然选择了独善其身,在传统文化和现代知识的交互中筚路蓝缕,另辟蹊径,闯出了一番用诗歌重述格萨尔史诗的天地,实则可喜可贺。
我相信,这部诗作的问世,必将对格萨尔这一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代际传承和推陈出新产生积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