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7年09月19日
■周南村
不知在什么地方读到,一个作家,一定要拥有所有普通人的情感和日常生活,他才能够写出人生。记得读到那一句话的时候,心里一动,暗中一喜,好像为自己的写作找到了一个注脚,又好像找到了写作的方向,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当度过了年少轻狂而又天才式的写作期后,日子慢了下来,慢得像小津安二郎的电影,市井里弄里的人们过着平淡自然的日子,亲情和人伦是最核心的命题,那样的生活,每家都有,又各不相同,平静之下生活的暗流涌动。《东京物语》里,慈祥的老夫妇从外省小城来到东京的儿女家做客,却不像愿望中的那样美好,儿女都忙,他们的旅行变得处处不适又寡淡无聊,像一件皱皱的衣服,总不是那么熨帖。这时,回家就成为了他们的愿望。老妈妈回家不久就去世了,儿女们又来奔丧,如果当时在东京,他们能够体贴一点,想得周到一点,遗憾和淡淡的悲伤气氛就会减轻很多,但哪有这么先知先觉的完美人生啊。《秋刀鱼之味》里,同样慈祥的丧妻老父亲早已习惯了女儿的照顾,但眼见朋友家一直未嫁的女儿变成一个性格古怪的老姑娘,加上朋友们的劝说,他下决心要将女儿嫁出去。在寻找可嫁的人选一段,是我最感兴趣的一段,父亲给女儿物色了一个忠诚可靠的青年,但隐约得知女儿喜欢哥哥的同事,便让儿子去试探试探,殊不知那位同事本来对女儿很有好感,但认为女儿不愿嫁人,便爱上了别的姑娘。女儿听罢哥哥的转述,神情很平静,但一会儿却在别的房间里啜泣了起来。哭一场罢了,女儿终于嫁给了父亲为她选择的青年。结婚那天,女儿穿着盛装与父亲道别,一切都是宁静的,宁静得深邃迷人。可以说,小津的电影是我的最爱,我也喜欢许鞍华、李安,他们的片子有许多涉及日常生活的题材,李安的《饮食男女》《推手》《喜宴》等,许鞍华的《女人四十》《姨妈的后现代生活》《天水围的日与夜》等。最不能忘的是《天水围的日与夜》,在超市工作的妈妈和在校读书的儿子过着简单朴素的生活,后来,妈妈结识了一个老太,生活多了一份相帮相助的友谊,影片围绕着他们三人,朴素得没有什么故事,完全是散文式的,却让人对这普通人干净的日子流连忘返。影片结束在他们三人在香港的高楼上鸽子笼一样的公寓里欢度中秋节,夜空下,屋外的阳台上晾着衣服,他们吃月饼,分着超市里打折的榴莲。再普通不过的生活如果被聚焦,呈现出我们又熟悉又陌生的效果,它的美学意义就显现出来,生活终究是这般有滋有味,温暖人心啊。
由此我想到,文学或者艺术,不在是否是宏大的题材,小道一样可观;关键不是写什么,而是怎样写。就算是一张桌布,境界高超的作家或艺术家,也会创作出不一样的东西来。日常生活对于我们,似乎是没有深意可言。但我却觉得,处处都有可表现的东西,这在于你的发现,在于你的审美能力,最后在于你的表现技巧。
星空,人人都看见,但梵高的星空为什么那么动人,就在于他扭曲、旋转的笔触,画出了星空的深邃、燃烧的动感,和我们不安的灵魂一样,独具一种疯狂的美感,最后成为我们审美的教材。
而中正平和的小津安二郎,用胶片画出了一幅幅人世图,留下了我们关于生的思索。生是残酷的吗?在我看来,平和地生、平静地死,是再好不过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