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7年10月06日
■王朝书
我们回家一年来,目睹了两次丰收。去年秋天,村民收获了玉米。今年五月,村民收获了油菜。
往年五月,大面积收获的应是麦子。那时,村子里所有的梯田,都是黄澄澄的麦子。
秋收后,父母就要种麦子了。冬天,麦子的青绿是村子靓丽的色彩。冬天,山坡上的草都枯黄了。绿色的麦苗,引诱着牛嘴。放牛或收牛的时候,一不注意,牛就会将哪家地里的麦苗顺一嘴。如果,牛的偷嘴行为被发现了,那么,那个上午或傍晚,村子就不会太平了。麦田的主人一定会将牛的主人骂个够。牛的主人因牛做错了事,大多只有挨骂的份。有脾气暴躁的,不服的,那么,必定有一场好戏。两家人会将所知道的所有丑事都翻出来,对骂。从他们的吵架里,我知道了不少村子里的秘密。哪个老头偷了人,哪个女的不守妇道,哪家夫妻有婚前性行为。他们的吵架,简直就是性启蒙。
经过冬天的长苗,春天的长穗,五月,麦子终于可以收割了。
割麦子了,全家上阵。父母、奶奶、我、妹妹。我们家有大片麦田的时候,我已六七岁。有了一个两三岁的妹妹。麦子需要抢收。
五月的天气状况是“天有不测风云”,大雨随时会降临。父母抓紧每一分钟割麦子。也给我一把镰刀,让我和他们排成一排割麦。他们没指望我能做太多,只但愿少一点算一点。奶奶和妹妹拿了篮子,负责拣地上的麦穗。
麦子割下来,还要捆成一大把,便于打麦。父亲将一个打麦的大斗,背到田里。之后,他抱着麦把,“碰碰碰”地撞击斗壁。经过撞击,麦粒就滚落进斗里。打麦真的是一项体力活。收麦,没有好劳力,真干不下来。母亲说,每年收麦,是她最累的时候。有时,她站在地里就睡着了。
脱了粒的麦秆,父母将它们堆成垛。堆垛是项技术活。小时,我对这项技术活入迷过很长一段时间。我练习怎样堆垛。终于,在小学六年级,帮数学老师家割麦子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垛堆得像个样了。之后,我就失去了兴趣。我就是这样,一件事物引起了兴趣,必定要努力去做。可做到一定程度了,就会兴致缺缺。唯有文学,可以永远吸引着我,让我永远投入其中。
麦垛堆好了。这是我幸福的时光。五月,晴天居多。五月,天气热乎,晚上有月。经过阳光的炙烤,麦垛热烘烘的,晚上睡在麦垛上,不会感觉到冷。那时,我喜欢在麦垛上睡觉。将身体放置于自然,可以仔细分辨虫子的叫声,可以看月亮明明暗暗的身影,可以想象月亮背后的外星人。
麦垛不会堆太长时间。不久,母亲就会将它们焚烧了,作为肥料。母亲要将土地腾出来,赶快种下一季的庄稼。
如此辛苦种麦子。然而,我并不觉得用麦面做出来的食物有多好吃。面条、馒头、包子,没有一样可以引起我的食欲。原因,大概是母亲的手艺太差了。经她手做出的面食,都难以下咽。
我不喜欢面食。不过,挂面,依然是亲戚间走动时,赠送的必要礼物之一。每年,母亲回娘家,必定要给外婆带上几大把挂面。
现在,听说,很少有人再送挂面了。大家送礼送牛奶、鸡蛋。村里的娃娃,也很少吃父母做的馒头、包子。他们吃面包。小琴的小儿子石梦林,就是这样。
还是有人恋旧。村里有两三个老人,一人种了一分地的麦子。五月,路过的时候,我看见麦子黄了。我想起了父母种麦的情景。
我还想起了一个叫海子的诗人,写的关于麦子的诗,“全世界的兄弟们/要在麦地里拥抱/东方,南方,北方和西方/麦地里的四兄弟,好兄弟/回顾往昔/背诵各自的诗歌/要在麦地里拥抱”。诗人试图在诗歌里歌颂麦子的精神。然而,先生说,海子不知道,中国传统农业走到了尽头,中国农业需要升级。
先生说,海子想以麦子的精神,支撑中华民族的精神,注定是失败的。麦子无论怎样伟大,它终究是粮食。粮食是无法成为一个民族的灵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