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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里的光与亮

甘孜日报    2017年11月09日

■余世磊

       光与亮,意义上应该都差不多。但在村庄里,我觉得它们还是有较大的区别的。

       鸡叫醒来,天亮了,光从天际涌来,渗和在黑暗里,流水一样,彼此稀释,成为一种微弱、泛蓝的朦胧的光,呈现在窗子上,而屋里依然模糊不清。鸟比人勤劳,在亮乍现之时,便离开了窝,满村响着它们的叫声。尤其是春天,它们忙着恋爱、垒窝,相互交流增多,叫声更加纷繁,吵得人睡不好觉。逐渐,越涌越多的光明,完全冲淡、冲去了黑暗,屋里屋外清晰可见。如果人在这时方醒,睁开眼睛,那光甚至感到有些刺眼。村人劳作的一天,从天光开始,开门声,脚步声,说话声,渐听渐多起来。

      黄昏时也是这样,不过倒了过来,是夜晚的黑暗冲释了白天的光明,也会出现那种和清晨同样的、泛蓝的亮。而喜爱在黑暗中活动的家伙们,在那样的亮里,开始准备它们一夜的活动。有一两只虫,已经在野外鸣叫起来;不是风吹的,是庄稼的花骨朵儿自身在动,那些花骨朵儿今夜一定、也必须开出来;看门的狗,看上去一直有些暗淡的亮眼睛,开始呈现绿宝石才有的光泽。村庄的清晨或者黄昏,在那样的亮里,充满了一种不可言说的神秘、活跃。

       比起人口稠密的城市,村庄里人均分得的阳光要多十倍、百倍。单说居住的房屋,屋顶满是阳光,门前还有一个面积更大的稻场或者院落,主要用来晒东西的,穿的、吃的、用的都拿出来晒晒,也用不了多少阳光,经常,看偌大的稻场或院落,空荡荡的,多少明亮的、温暖的、油一样的阳光,白白地浪费了。尤其是冬天,人、鸡和牛,都在家门口晒着阳光,冬阳绝对抵得上一件棉袄,不必等到接近正午阳光才能照过来,也不必担心阳光会很快挪移而去。阳光长了脚,能挪移的,而且,每天准时出现在某个地方,又准时挪移到另一个地方。想起从前,我家吃早饭的时候,一片不大的阳光,从屋顶的明瓦进入,正好照在餐桌上,当那片阳光慢慢地、慢慢地挪移到了锅台上,就要开始烧中饭了。我家也把这片阳光当作钟表。

       阳光有影,在村里叫阴。阳光多,阴也不少。有屋阴、檐阴、巷阴、桥阴、竹阴、树阴,树阴又可分外芭蕉阴、樱桃阴、银杏阴等等。光暖,阴凉,冬天可以晒暖,夏天可以乘凉,不同的阴,凉的程度、成份也不同。桥阴最凉,树阴次之,屋阴最差,因此,夏天的拱桥下面,常常坐满了乘凉的人。村里的排水沟,终年不见阳光,叫作阴沟。村外的许多山,也因此一分为二,一叫阳排,一为阴排。阳排固名思义,阳光充足,草木长得茂盛;但阴排自有阴排的好,雪化得迟,三月都有得看,兰草花喜阴,采兰花要到阴排上去。在村庄里,阳光与阴是分得很清楚的。阳光会移动,阴也会影动,光阴作为时间的别称,村庄里是最直观的解释。阴雨天的村庄,笼罩在有些含混的天光里。没有了阳光,阴也就存在了,失去了光阴,时间

      夜里的光,都应该叫作亮。天黑了,村庄里的灯亮了,那是一些多么简单而合适的亮,不像城里的夜光怪陆离的。客厅的亮度大一些,许多孩子都在客厅做作业;厨房的亮度小一些,做饭要那么亮干吗?正是因为厨房里不太亮,便有一种和早晚霞光一模一样的灶火的亮,映照在灶门口。就像天气不同,霞光的色彩不相同,烧的柴不同,灶火映出的亮的色彩也有不同,或粉红,或浅黄。最最美丽,是早晚的霞光,而最最温馨,是这夜晚的灶火映出的亮。月亮,月亮,自古就这么叫呀。叫作月光,肯定不是村里的叫法。在月亮的亮里,尤其是十五六的大月亮,是多么适合散步,访友,喝茶,吟诗,听青蛙鸣,看白梅花,可惜村里的人少有这些雅性,再说农事太累,夜夜早早便上床睡了,一任满村月亮水一样流走,烟一样散尽。

      天上星,亮晶晶,那种晶晶的亮,虽然很微弱,照到地上来的,只有一点点,但若在晴夜,满天繁星,那亮加在一起,足以照出地上的路,路上的沟沟坎坎。

     夏夜,萤火虫的亮多集中于菜园、田埂,总会有几只飞进村庄。偶尔遇上一只,只要一只,与眼睛相碰的刹那,仿佛一点火星掉进汽油里,把整个眼睛都点亮了。冬夜,若下一场雪,雪亮雪亮的,那种雪亮既不同于月亮的亮,也不同于星星的亮,整个村庄,在那样一种亮里,看起来隐隐约约,感觉却是明明白白。亮起来了,还有猫的眼睛,狗的眼睛,黑暗里不见那猫、那狗,但见两颗发光的绿宝石,掉在人家的门前。夜里出门,还得带一个亮,一把手电筒,一盏红灯笼,一个火把。如果要走的路不远,一个打火机一盒火柴也可以带着作亮。经常,我家有人推门而入,说是要来借一个亮回家。

      相对来说,我更喜欢村庄里的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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