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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山和城市的边缘行走

甘孜日报    2017年12月05日

■格绒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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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绒心里蓦然涌上一股凄凉的况味。

      就要远离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河谷和村庄了。我真的就要走,全家都要迁居到异地他乡了吗?他在心里自问道。他觉得有一种入梦的感受,朦胧、昏沌,似是而非。然而,天地朗朗,亲戚都出来送行。很多女人禁不住泪眼婆娑。有的抱着阿珍婆说:阿珍,你怎么想的啊,临到自己老了,反而要走呢?阿珍婆却说,别哭别哭,有啥哭的?儿子下了决心,我只剩一把枯骨,哪里还不是埋?!可是,那里毕竟是他乡啊。阿婆的眼也湿润了,说:我还要回来看呢,这么多亲戚,这血脉的根子都在这儿嘞,你们也会来看我吧。会的,会的。拉初却说:全家都搬走了,还能回来看望?不能吧。有人就对她翻白眼。女人们絮絮叨叨着。拉姆是下了决心的,毅然要走。她曾对崩初说:伴儿,走了好呢,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一个人在城里工作,家也顾不上,我一个人照顾三个儿子和妈妈,一年到头啥时有过一点清闲的日子,他每年回来不就是过年的几天和农忙时的那几天。村里人相信:促使格绒下决心的是拉姆呢。拉姆是个坚强的人,她像没啥眷顾似的,说走就走呢。脸上还漾溢着难掩的幸福和得意。格绒心中却翻江倒海。这里是家和土地的所在啊,离开了土地和老屋子,就像树木被拔了根似的,又如风中的草籽,河里的浮萍,从此漂泊无依,是异地它乡的人了。心空空落落,没处着落。父亲去世很多年了,但他仍觉得抛下父亲孤独一人独守这方水土,甩手就走了。要走了,故乡的河流、阳光、山峰、草地、森林,连这个小小的二十四根柱子的小屋都散发出一股温馨的亲情和驱散不掉的温柔魔力。老屋子只卖了二、三万元,许多人觉得卖亏了;把田地租给一位亲戚,每年交五袋青稞和三十斤酥油作为租金。他觉得自己的命真苦,一生都在与生活博斗,刚觉着艰难的时日已经过去了,另一重更高的门槛又高高地耸立在面前。眼看儿子们长大了,又把自己推入了没有退路的窘境中。隐隐的绝望之情从心底滋长出来。可是面对生活的艰涩,只有咬紧牙关,阳光才会从地平线上一缕缕升起来。这似乎就是生活的面目。

       那些衣被、锅碗、酥油包、木板等家什塞了一东风车,当择定的出门日子来临,村里人都来送行。他和母亲坐进驾驶室里,女人和儿子坐到货物上,手抓篷杆,在人们“慢走慢走”的告别声中,汽车象蛮横的牦牛冲出村寨,向遥远的城市向一片未知的天地奔去。

       格绒心里咯登一下,而母亲,这位怀拥巨大母爱的老人把眼泪强吞下去。脸上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苦涩和痛苦。她不愿给儿子增添任何负担和压力。拉姆想:是好是孬,管它呢,我自己解放了,那日子我过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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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一溜站在渠内渠外,活儿干得热火朝天。劳动号子,吵闹声,打情骂俏,玩笑,把工地闹成了一锅沸水。阳光从头顶如瀑泻下。关闸后流到山沟里的溪水轰轰地跌下高坎,喷珠溅玉,然后汇浪着身子扑入定曲河。水渠是从山的肚子上划开,裸露的红褐色的泥土上方是矮小的青杠林。因雨浇水注,泥质松软而崩塌滑坡,终于湮没了一人多高的水泥引水渠。于是,来自电站的光明被掐灭了。机器哐哐地闹腾了几下之后,哑然停止了喧哗。乡里干部就动员全乡村寨每户出一个劳动力义务修渠。对年轻人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聚会日子。劳动之余,热热闹闹地跳锅庄,赛歌,唱山歌,谈情说爱。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女,遇到可意的人,几天之间便变得像初绽的花蕾,眼眸含笑,嘴角像含了蜜似的,整日似笑非笑。十天半月间,成双成对的人不少,也有最终结了婚的。那时,多登和阿金是女孩们追慕的首选对象,他俩是小工头,又有文化。恋爱、幽会,最终与意中人走到了一起。阿珍和拥初就是这样找到自己的幸福的。没有想到的是,过了半载,两个男人都成了干部。所以,那俩对人的美好姻缘成了一时的佳话。世间事似乎永远是这样:几家欢喜几家愁。拉措却倒霉头顶。那一天,阳光曝晒,泥浆又一点点往下漫移着,人们毫不在意之时,一块巨石突然滚落下来,有人惊呼“有飞石”,拉措还没来得及躲,人已经倒了地上。人们蜂涌围住,见拉措满头是血,人早已昏厥了过去。男人们很快将她抬到电站。又打手摇式电话,好不容易才拨通县医院。男人们已把担架做好,干部带头派几个男人抬着病人往县上赶。

      两个月后,拉措回来了,脑子却不够用了,有些神神叨叨。活儿干重干多了,人就晕晕乎乎,头痛得像要裂成瓣似的。医生说,这样的结果已经算幸运了。

     嫁人,活路担不下,农村也没人要。乡上有一位近四十岁的干部,还带着一个儿子。于是,经别人撮合嫁给了他。在乡上举行了简朴的过门仪式,只请乡上干部和村里主要亲戚。我也正巧回家,去赶了礼。那男人双鬓都有些斑白了,而拉措是二十岁的女孩。母亲说,人都有自己的命呢,只要幸福……便说不下去了。

     拽留不住的光阴飞逝。一晃眼,我在城里工作几年了。而心儿又想着到更远的地方去。再回到小镇,除了天空和阳光什么都变了。问到拉措,说,已死了几个月了。男人调回小镇守门,有一天拉措替男人去守门,因天冷,将门窗关得死死的,而屋里生了一炉炭火。第二天去唤她,没有人应答,破窗而入,拉措人早已僵直,泡胀得鼓鼓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世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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