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7年12月05日
■章铜胜
夜里,我正在看书,又听见从不远处楼下传来的断续的小提琴的声音。从家搬来开始,已经听了三年了,对那样不成调子的声音也开始慢慢地习惯了,虽然那是根本不能称之为音乐的声音,甚至有些嘈杂。在夜里,那声音显得有些突兀、孤单,甚至有些挣扎的意味在里面,但熟悉了,竟也能容忍那样艰难而又努力的声音,并不觉得有多吵闹了。而且,那琴声和我刚来时比,已经好多了,偶尔也能听到一小段像模像样的调子了。
有时候,夜里读书累了,才发现没有听到按时响起的小提琴的声音,还会纳闷。于是,第二天路过那家缝纫店的时候,会顺便问一声店里的女人,昨天孩子怎么没有拉小提琴了?正在埋头缝补衣物的女人抬起头来,先是勉强地笑笑,然后抱歉地说,孩子夜里拉琴,又吵到您了吧。我忙说,没有,只是夜里没听到孩子拉琴,路过时顺便问一下。女人尴尬地冲我笑笑,这时候多半能看见那个拉琴的女孩,坐在缝纫店里面靠窗的桌边,正在写着作业,或是双手托腮,朝窗外望着。
女人和她的缝纫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搬过来的,应该有些年了。女人在店门前沿台阶和门两旁的空处,摆放着大大小小的花盆,台阶摆放花盆的空隙处和墙根的地方,已经长满了厚厚的一层青苔,有的绿意茵茵,有的已经枯了,贴伏在墙上,像一层枯黄色的墙皮。
女人的花盆里栽着一些阳台上都常见的植物,有吊兰、文竹、玉树、米兰、绿萝、月季、羊蹄甲,也有阳台上不常栽种的植物,如靠墙的几株蜀葵和墙角的一大丛夜来香。女人的花草都养得极好,活泼泼的。
路过女人店门前的时候,我也会停下来,看看那些花和草,也常看见她的门前站着一些前来买菜的妇人,在看她的小小植物园,在和她聊着养花种草的心得,女人多半时候只是听着,偶尔点点头或是笑笑,算是她的回答或是应该要表示的态度。也有拿了自家养得快要枯萎了的花草来,放在女人的店门前寄养的,女人也是笑笑,就收下了。
女人的缝纫店门对着楼下的菜市场,每天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可有缝纫活要做的人并不多,她的生意也始终不温不火。和旁边的粮油店、干货店、杂货店的热闹比起来,女人的店更像是一杯在冬天放凉的白开水般,温温吞吞的。
我每次路过缝纫店,看到女人不是在缝纫机前忙着手中的活,就是在侍弄她的花草,浇水、拔草、修枝、松土、施肥,那样认真、那样安静,像是在为一件衣服绣上最精致的花边一样。
女人的事,是从菜市场听来的,东一句西一句的,并不连贯。她们说,女人也真不容易,一个人吃苦受累的带着这么一个孩子。言下之意是女人有了孩子的拖累,亏待了自己。我对她们的话并不完全理解,当然也不赞同,但我还是佩服女人的勇气和耐心。
女人的孩子在出生时因意外,造成运动功能发育不协调,智力发育也比同龄的孩子要慢一点。女人独自带着孩子从偏远的农村搬到城里来,是想给孩子更好的治疗和教育。孩子的康复需要做一些必要的理疗,更重要的是要坚持长期的锻炼,女人让孩子学了小提琴,每周一次陪孩子去老师那儿学琴,每天晚上陪孩子拉小提琴。她们说,孩子拉小提琴都练了几年了,也拉不出个调调来。可女人仍然坚持着,就像她脚下踩动着的缝纫机,一刻也不会停歇下来。
女人的故事听得多了,我每次去菜市场,从缝纫店门前过时,都会留意一下,看看女人门前的花草,也看看正在忙着的女人。她家店门前的花草总是长得很好,女人大多时候是忙碌的,偶尔也会看见她回头看看自己的孩子,笑意盈盈。
立冬那天,我从女人的门前过,发现月季的枝上开了一朵浅粉的月季花,有些卷缩的花瓣上挂着点点晶亮的露珠,这个季节,露珠应该是冰凉的吧,可那朵月季花依然在努力地开着。
我想,每天夜里,女人陪孩子拉琴的时候,也该是笑意盈盈的吧。从孩子指尖流淌出来的那些咿咿呀呀的断续琴音,也如开在夜空里朵朵月季,穿越季节的寒凉,总有一双欣赏她的眼睛,在看着她静静地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