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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达

甘孜日报    2018年01月04日

■田勇

    3

    一双突然伸过来的,脏兮兮的手,让雷维耶猝不及防。

    蓬乱的头发,不大的眼睛透出的却是一重难言的镇静。高挺的鼻梁下方有个醒目的血痕;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挂着件细小的珊瑚饰品。到这一刻,雷维耶才望见,姑娘身后的男孩。让他再次诧异的,是男孩的身上干净整洁多了。脸上,也是种宁静的仿若这清晨阳光的笑容。

    在简单的交流过程中,雷维耶知道大些的女孩九岁,叫诺雍康卓,小的是弟弟,叫惹索瓦。来自青海的果洛州。他们的父母在冲赛康做点小生意,前年,父亲突发急病住到自治区人民医院,阿妈要照顾父亲,又没有任何的经济来源,就只好任由姐弟两个在街头流浪。

吃着雷维耶为他们叫的藏面,诺雍康卓说:

    “阿妈曾悲戚而又无奈地告诉过她,爸啦得得是不治之症,看来是熬不过新年了,等她最后处理完爸啦的事情,就带她和弟弟一起回果洛老家。”

    熟悉后,雷维耶带上两个孩子到他的房间,让他们痛快地洗了个热水澡。

    然后才问起诺雍康卓鼻子的事情。听到这,美丽的诺雍赶紧用手遮住脸颊,再偷偷地透过指缝看了眼坐在雷维耶旁边的惹索瓦。一下子弄得惹索瓦把绯红的脸转到雷维耶身后。

    有次,在果洛雪山脚下的草甸上放牧,饿了的时候,我俩争抢爸啦为我们带的不多的半干牦牛肉,就忘了弟弟手中的刀锋,就这样“哗”,鼻子都快给他拉下来了。说着诺雍康卓做了个夸张的手势。后来弟弟被爸啦痛打了一顿,我就成了这丑八怪的样子。

   “呵呵,谁说美丽的诺雍康卓丑了,刚才第一眼见你,还以为来了位戴鼻饰的印度姑娘呢。”只这一句,雷维耶感觉到惹索瓦又将头转了出来,出神地看着姐姐鼻上的细痕,似乎在说:当初,那刀子划的如果是我该有多好啊!

    在诺雍康卓姐弟的带领下,雷维耶徒步来到自治区人民医院的住院部。

    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因为母亲是资深医生,耳染目睹雷维耶也懂得一些基本的病理常识。看看躺在病床上的面容枯槁的男人,雷维耶还是请求护士带孩子出去回避一下。刚才还坐在凳子上的憔悴女人,礼貌地站起来让座。雷维耶什么都没说,把身上仅有的一千多元现金,塞到女人手上,转身离开病房。

    出来后,他仔细询问了主治医生,跟自己当初的判断基本吻合。先天性心脏病,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良,最多也就能活上几十天,这已经是乐观的了。患者花完了所有积蓄,目前住院的费用都是医院垫付的。我们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牵着诺雍康卓姐弟俩的手,暮色已经遮盖了整个拉萨城。多年不见的泪水开始在眼圈里打转。曾经理想的雪山、冰川、草甸,在眼前模糊起来。

    “这家园,遍布苦难!”临近大昭寺的时候,高大的雷维耶自言自语道。问题是,自己才刚刚是进入拉萨的第二天。就连身边的孩子,还在为一件细小的琐事,在激烈争吵着。

    “苦难,是与生俱来的。这并不妨碍雪莲的盛开;也丝毫影响不了转经人彻夜的脚步。我甚至未曾做过什么,更不要说感受到什么?夜色中的八廓街还没好好看上一眼呢。”想到这里,雷维耶又不自觉地笑了笑。附身两个还在争吵的孩子,把他们的小手掌握得更紧了。

    4

    诺雍康卓爸啦去世前的一段日子,雷维耶会留两个孩子在客栈里,独自去做最后的探望。事实上他能做的,就是安慰诺雍的母亲,给她再多一些鼓励!

    去色拉寺天葬台的那天,天空飘起细碎的雪花。远远地,雷维耶看见半山腰上的人群,也望见了几十只在等候的秃鹫和兀鹰。也许是刚到藏地没多久的原因吧,雷维耶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必要,去参加这样一个空灵葬礼。

    当阿妈琼达在大昭寺前的石板上,磕上最后一个长头,提出回果洛雪山老家时,雷维耶一点都不感觉到惊讶。可是当他提出同行的理由,琼达还是能够理解。雷维耶说他想看看拉萨以外的高原,特别是亲见如莲的雪山和诺雍时常提起的西姆措湖及它周边的牧场。另外,他也想力所能及地帮助照顾这个遭遇苦难的家庭,想看着他们成长。

    明白了雷维耶要跟自己一起回家的打算,诺雍康卓和惹索瓦姐弟别提有多兴奋了。这是个不晓哀愁的年纪,就算是在八廓街讨饭,他们也会为讨到的一点像样食物开怀!会将那只叫达娃的白色小猫永远地带在身边;会在节日里拽住惹索瓦的小手,挤到煨桑的大人脚下,靠近桑炉取暖。

    不过,临行时,雷维耶还是很不情愿地把达娃托付给央美和尼珍母女照看。一段时期的相处,他也喜欢上了这个像月光一样的达娃。或许是因为懂得自己流浪的身世,诺雍康卓姐弟给它什么就吃什么,从不懂得挑食。姐弟俩坐到街边乞讨,它也端正地坐在街边,他们走到哪里,达娃跟到哪里。当雷维耶收留了两个孩子,达娃也就成了有家的猫了。不过,晚上它是睡在央美的火炉边上,有时候听它在白天打呼噜的声音,诺雍康卓还会稍稍地羡慕呢。

    从拉萨到格尔木,从格尔木再到西宁的汽车,让雷维耶浑身像是散了架。可这一路冬日的风景,让他有些神圣的感悟:这是世界最高的地方,因为缺氧许多人望而却步;许多人来后几日,就必须买返程的车票。而这正是西藏独有的魅力!千里窗外,不见一棵树木,一丁点绿色。但那些精灵般的藏羚羊、白唇鹿,却在苍茫、荒凉的高原上自由跳跃。有时候,雷维耶感觉自己的心,在跟它们一起跳跃。从美丽的海滨城市那不勒斯,一下子跳跃到曾经遥不可及的西藏。在跳跃的过程中,他见证了此生开启的意义,着落在哪儿,似乎变得不再重要。那些可爱的跳跃的羚羊们,或许只是为了不远处的牧场、为了生殖和繁衍、为了一场同类间的嬉戏。

    随后,雷维耶和诺雍一家在西宁住了一晚。第二天,再次搭上长途车,向果洛雪山的家乡进发。这世界还是有些许不公呢!有的人跋涉一生就为跟雪山打个照面,而有的人,从小就生长在雪山脚下,比如诺雍一家。似乎,此时雷维耶的思绪有点混乱。及至走进金顶的隆格寺范畴时,朦胧中的雷维耶才陡地睁开困倦的眼睛:那是几十座果然如莲瓣般的雪峰,环绕在海拔五千多米果洛主峰周围,像是刚刚盛开的雪莲。车未停稳,雷维耶第一个跳下来,顾不及周边人们的目光,双掌合十匍匐在厚厚的雪地上,向着荡漾着雪光的果洛,磕起长头。任凭泪水,在颊边恣意流淌。

    其实,未进家门而先入隆格寺,琼达是为了刚刚逝去的人。

    像刚出发拉萨前一样,琼达牵起诺雍康卓姐弟的手,一盏盏点燃铜锈的酥油灯,贴在额际,口诵经文。已经入乡随俗的雷维耶,跟在琼达他们的身后,点灯、诵经、绕寺院三周。向空中抛洒五色的隆达。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雷维耶才真正感觉,进入了西藏,回到了梦寐的家门。所以,接下来,跟随琼达回家的路程,虽然坎坷,心情却明显轻松了许多。(第二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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