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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达

甘孜日报    2018年03月29日

    ■田勇

    1

    转眼间,藏历新年到了。雷维耶已经完全蛰心于这里的牧场生活。“贫穷,却保护了它的原生态文化!”谁说的,雷维耶不记得了,但贫穷是可以被改变的。事实上,有经商天赋的他计划着天暖以后,要不要运出这大山里的土特产?当然,就只是改变一下琼达一家的生活,贪婪这个词永远用不到雷维耶身上。

    在侧山的西姆措湖边搭建独处的房子,只有诺雍的阿爸。所以在夜间倾听果洛山轰然的雪崩的声音,雷维耶反而能静下心来,思考他第一眼见到,就如骷髅般的男人:为了一处安静的世外的生活,居家迁出村子,到西姆措落足,过着更接近原始的日子。为了摆脱贫困,又千里迢迢去往圣城,做藏红花和贝母等的买卖。这显然是个矛盾的决定,如果再有一重意思,就像那些的藏族兄弟姐妹一样,为了离佛更近些、为了朝圣、雕琢心底的那份永恒信仰!

    这湖泊宁静地,有时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因了冬季,远处临山的瀑布挂上了剔透的冰凌。小岛上,那些不知名的鸟儿,整天唱着并不忧郁的歌。在雷维耶的资助下,琼达从亲戚桑吉措家,买来了两大两小四头牦牛、数只的山羊。

    时常,雷维耶会牵上诺雍的手,沿着一条蜿蜒的小河,去看不远处那个叫妖女的湖泊。一样的湖水,一样地安然,为何就叫了那么个名字。是人为的,潜意识里的定位吧!有了美丽,就需要丑恶的托举;有了生,需要有死亡的时刻提醒。人活着才有了色彩和意义。是不是这样理解?雷维耶不想坚持这样的思绪。

    “现在,或者永远不需要答案。”雷维耶顺手团了个雪球,跟诺雍康卓一起向背面的西姆措投去。

    大年二十九的晚上,琼达家火炉上的“古突”冒了好一会泡了。嘴馋的惹索瓦,端着个空碗,在期待着。诺雍康卓正在揉搓掌心里的青稞面团,不一会的功夫,一个妩媚的妖女出现在雷维耶的面前。这哪里是什么妖女啊!真正的发丝、青稞粒嵌成的眼睛、红颜料涂成的腮红。大概花了诺雍一个小时的时间。自然地,雷维耶想起了白日里见到的妖女湖。

    一边的阿妈瞅了诺雍一眼,但还是举手把妖女搁入木地板上的陶罐里。然后在暖暖的炉火和冉冉的酥油灯光里,小心地将古都放入口里。

    “阿妈啦,我的是盐巴。”惹索瓦兴奋地叫道。

    “像是一个懒惰的孩子。”琼达笑着应道。(盐巴象征懒惰。)

    “是辣椒呢。”诺雍轻轻吐出口里的辣椒,不好意思地对着雷维耶笑道。

    “女孩子,以后要少说话。”琼达白了诺雍一眼。(辣椒象征说话利害,刀子嘴,豆腐心。)

    “这个我倒没看出来呢。”雷维耶道。

    “怎么会有碎碗渣呢?还是青花的呢!”雷维耶做了个夸张的表情道。

    “看来你在我们家做的事还是太少了。”连惹索瓦都知道吃到瓷器象征好吃懒做的人。弄得大家笑了个底朝天。

    “我是觉得自己没做够呢,光记着欣赏雪山啦!”这解嘲的一句,让大家再次笑成一团。于是雷维耶假装不好意思地,埋下头,接过琼达递过来的面团,听她边揉搓边念叨:“一年十二个月,昼夜三百六十五天,心中的苦恼,身上的疼痛,疾病四百六十类,邪气八十种,由你带到东海岸边。”念完后,从邦典上揪下一根线丝粘到面团上,再紧紧握住,留下清晰的手印。再扔到陶罐中去。雷维耶他们学着琼达的动作,一起做了。接着,琼达让惹索瓦和雷维耶各点上火把,诺雍康卓端着陶罐:

    “普姆啊!使劲把妖女扔远点,千万别回头,千万别……”

    “快出来吧妖女,快点吧。”后头的雷维耶分明感觉惹索瓦的声调带有哭腔。

    “出来吧,吃‘雪萨’的魔女,出来吧,白手和面的妖女。”雪地里,琼达的声音给了惹索瓦少许的力量。

    在最后抛出陶罐的瞬间,诺雍康卓还是看了一眼雷维耶,转了个身,面向西姆措的方向。

    大年初一过后的某天,木屋顶上竖立的由代表着蓝天、白云、火焰、绿水和黄土的五种颜色的布片,缝制的塔觉(即:新年祈愿树。)成了唯一飘扬在西姆措上空的旗帜。

    2

    当西姆措湖边的草甸开满金黄色格桑和粉红的杜鹃时,雷维耶终于脱下厚重的琼达为他缝制的藏袍。他使用的藏刀是诺雍康卓爸啦留下的,经过一冬的‘烟熏火燎’,如果不是这高大的身材,乍一看,你还真分不出雷维耶是安多汉子,还是欧洲人。

    今天是小牦牛产奶的日子。琼达早早地喂了把嫩草,将小牛牵到干净些的草地上。当她俯下身子,揉搓牦牛胀鼓鼓的乳房时,小牛还是挣扎了下。琼达于是安慰了它几句,掌心的动作由慢到快,适时地,惹索瓦递过铁桶。也只是眨眼间,雪白的初乳喷溅到桶壁上,发出清脆的“嗤嗤”声,而溅入桶底的,则是如鼓的“咚咚”。像春天的小马蹄敲打在松软的土地,伴随迎面飘来的初乳香,雷维耶彻底地醉了,故意做起倾倒的动作,一旁的惹索瓦大笑着,也假装搀扶他一把。

    春天是个充满希望的季节,可在雷维耶心底,打从进入高原的那一刻起,就沐浴着希望。

    爸啦的过世,之于琼达一家,并未见没顶的悲伤。无论是在拉萨还是果洛,他们一如既往地努力活着。这让雷维耶认识到,希望亦是与生俱来的,无论是在远古还是今朝,如果活着需要一个理由,那就是希望。那不勒斯繁衍的是湿热浪漫的海洋文化,跟它截然相反的,是干寒却又蕴藏无限生机的高原圣地。这里的每一朵花都是鲜嫩的,一尘未染的。这里的每一片云皆是干净地,似乎透明的天地图腾。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你还有什么理由为暂时的贫困而日日自责,为过往的事情而深度悲伤?

    此刻,跟诺雍康卓一起出来放牧的雷维耶躺倒在霞光灿烂的草地上:

    “看晚霞多明亮,闪耀着金光,海面上微风吹,碧波在荡漾。在这黎明之前,请来我小船上,桑塔·露琪娅!桑塔·露琪娅!桑塔.露琪娅!桑塔.露琪娅!”不知觉地,雷维耶哼起故乡的谣曲,泪水洇湿了面庞。

    “转山的卓玛,你将要路过果洛山的脚旁,你可见额顶的雪莲啊!在为您开放。

    背水的卓玛,你将要来到西姆措的湖畔,你可见湖中的身影啊!在为您等待……”

    不远处,诺雍康卓唱起的民歌,让雷维耶的胸口微微震颤!这像百灵一样的歌声,只有在高原才能一见。细微地,诺雍的歌声飘过,已经站立身子的雷维耶望见,西姆措的湖面荡起了涟漪,就连远处的雪山,也会飞落块状的雪片。于是雷维耶走近小诺雍的面前,彼此唱响家乡的歌,遥望不老的云天。

    琼达抑扬顿挫的唤归的声音,让雷维耶回落到现实中来。他协助诺雍骑到乌黑的牦牛背上,自己牵着缰绳,像梦中进发。也是在这一夜,雷维耶喝到此生第一碗温热的牦牛初乳;也是在这一夜,诺雍康卓和惹索瓦嗅到了地中海的气息,那气息中夹杂太多梦幻而又真实的雷维耶童年的身影。

    清晨,巍峨的果洛大雪山,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金光。雷维耶望了望还在身边熟睡的诺雍姐弟,轻手轻脚地打了盆温水,痛快地洗了个脸。昨晚,不知什么时候,屋顶和院内的草地上落了层碎雪。

    “怪不得,快醒时有些冷呢。”雷维耶自忖道。

    只是,平静中的雷维耶,还无法感应和预测,即将发生的,将彻底改变他和孩子们如今的一切的事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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