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8年05月14日
◎林颐
井在街正中,因而得名。
已经很有些年头了。井沿的栏杆已经坍塌,青石上生着苍绿的苔鲜,显出些微的荒凉颓败。尽管如此,井水并未干涸,依然碧绿清幽,仿佛一汪明眸善睐的秋波,仰望蓝天,映照着天光云影,留驻了日月芳华。
小时候,家在井旁。村人勤劳,起得早。天刚蒙蒙亮,就有人去井里汲水,当我还睡眼惺忪躺在楼上,“扑咚、扑咚”的汲水声已不绝于耳了。我喜欢听这种隐约的声音,想象那一泓幽静安宁的井水如何被搅动,又如何被吊上去。那水,新鲜如同草尖上的露珠,如同怀春少女羞与人言的心事。 你曾经有过在月夜里挑水的情景吗?望一眼天上的月,我微笑着低下头来,就看见在井里等着出水的月。慢慢地,垂下了井绳。水桶落下,水底的月“砰”然碎开,一井尽是散碎的月。提上来的,不是水,而是满桶的月光。水波渐渐静止,圆月渐渐聚拢,井面渐渐平坦。天上一个月,井里一个月。桶里,两个月亮。挑起水往家走,一肩,担起了两个月,踏碎的,是满地银光、漫夜静寂。
曾问过父亲井的来历。父亲摇头,说,我也不知,我小时,它便已经在了呀! 那么,这口井,该是一个历尽沧桑、阅尽繁华的老人了吧?它也该有过葱茏繁茂的青春岁月吧? 也许,我的祖辈们,曾经流浪千里。当他们精疲力竭饥渴不堪时,邂逅了一眼汩汩涌动的清泉,抚慰了他们漂泊的身心。祖辈们认定这是一方宝地,于是,挖出了一口井。自此,清亮的井水浇灌漫野的绿苗,漫野的绿苗在风中盛开妖娆;自此,清亮的井水供给子孙后代的劳作生活,一个村庄繁衍生息。
岁月漫漫,子孙换了一茬又一茬。井,不可避免地老去。很少再有人去井边挑水。井所在的村庄,早已经成了城镇。井边低矮的村屋,早已经换成了钢筋结构的高楼大厦。井,已经不合时宜。它阻在路当中,常被过往的行人抱怨,而井,一径地沉默着。 当我沿着水泥路信马由缰地散步,我看见了当街的这口水井。一缕缕袅袅的水汽正在井台的上方慢慢地升腾,与空中的薄雾混为一体。我情不自禁地朝着井走去。弯下身子俯视,我看见井的内壁长满了青苔,而井里的水,却依旧清冽澄澈。我看到了井里面蕴含着的静。一种与生俱来的静,一种干净恬淡的静,一种清澈澄明的静。
井,独守着一份静谧,独守着一隅属于自己的空间。这种深邃而博大的静,脱离了喧哗,而又拥有自己内在的世界。它唤起了我某种近似神谕的深沉的爱。 在这样一个薄雾的清晨,我觉得,没有什么东西比这口当街的井,更适宜我去静静地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