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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之韵

甘孜日报    2018年06月04日

    ◎吕敏讷

    之前,从不去看残荷。

    只觉得这两个字透着孤寂,泛着凄冷,老态龙钟。想想都觉得苦,坚决不要亲眼见了。

    整个花季,应季的莲鼓足了劲地怒放,把花香尽情地挥洒了,直到开残,开败。开到花事了了,再无人问津,就像爱情!它来的时候,花事烂漫,一旦走远,冷冷清清。还要把残骸挂在大脑的顶端,风吹过来,勾起一些记忆,干裂刺骨地痛。

    倒喜欢在明亮的午后,踩着晚秋的风,沿着一条小路,把一片林子,走着走着,走不出边际的样子。淡淡的忧伤,淡淡的青草香。枯干的叶子脆响,微黄的叶子蝶一样翻飞。没有多大欢喜,也没有多大的伤痛,顺其自然地,漫不经心地。等一场冬雪覆盖,从生到死的一切痕迹都被掩藏了,秘密和伤痛都掩藏了,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没有多少绝望,没有立竿见影的疼,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多好!

    残荷却不同了。

    欣赏过了年轻时的容颜,就像一生得不到的那个人,就在远远的观望中,收藏了溢满莲池的香。收藏她遗留在岁月中的所有,一颦一笑,每个表情。对了,那霸道的绿裙子,从不给别人留出后路。可是,忽有一日,怎就忍心去看它的枯萎!它枯萎了还偏偏就不凋零,苦苦地在冷风里撑着!到死还站着,在冰冷的水中,一点一点蚀肉削骨。太决绝,太孤立,太任性!太不适合观赏了。

    偏偏就在那日,忽就决意要去。

    病初愈,从床上爬起来,看窗玻璃上一层霜雾,就知道天是晴着的,晴着并冷。初冬以来,阳光很少这么欢喜地赏光。

    就对自己说,我想去看残荷!

    几时去?就是这会,一分钟不要耽误!

    裹着白森森的一层霜,阳光一点一点从这一株荷挪向那一株荷。没有脚步声,只有那残枝败叶,撕碎冰霜,裂骨似的脆响,痛渗到心底了。荷塘安安静静的,这种痛,只我一人承担,多好!

初冬,一切都会瘦,水也会瘦!好多东西会在水的心里死去,死去的东西腾出了许多空间,它不再那么肥硕,那么饱满,那么拥堵紧绷,那么意气风发,那么张狂,那么累!它就清亮了,凉薄了,冰冷了,也越来越安宁了。尘埃落定的样子,内敛的样子,水便单纯了。

    唯独荷,它还是水的主要内容,它不肯死去。

    即使干枯,那茎,如同八十岁了依然精致的女人的脖颈,织满了时光的痕迹,却依然要镶金戴银,高傲地直直竖立。干瘪,瘦弱,有很多条皱纹,被密密麻麻的往事裹满。也有折了的,宁折不弯的样子,撑着骨感的身躯,也不喊疼。疼只给自己知道。

    莲蓬是裸露了,睁着很多只无辜的眼睛。俯仰之间,相互照应的一对莲蓬,曾是顾盼生辉耳鬓厮磨的两朵莲花,那时,一定是脸贴着脸。光阴,让它们成了青春岁月相依相伴的标本,花瓣落尽,有什么关系?头发和牙齿掉光,又有什么关系,到死,到终了,还是这么一副心心相印、惺惺相惜的样子,心有灵犀站到表情僵硬。

    花瓣呢?保护不了自己,自顾自地陨落了,砸在水的身上,就如同没来过这个世界。偌大的莲池,有一瓣花的影子吗?早就无踪了,谁还记得那时飘着的香,谁还会记那时粉嫩的脸庞!

    那叶子呢,终究是承受不了一场又一场的霜。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一蹶不振,把头低到尘埃里,低到水的附近,顾影自怜。或者,是累了,要贴着水面休息,姑且就睡在水面上,横卧,也不顾年轻时翩翩起舞的姿态了。

    水面凌乱了,秋霜的一声叹息,一个季节就此坍塌。房梁倾覆,椽木横陈,砖瓦沉落。

藕断了。丝也断了。只剩蛛丝在缠绕。

    缠绕在那株莲花,它独自站立,含苞待放,花未全开。风干的花瓣,脆脆地黄着。阳光穿透它的身体,多像那粉嫩的花朵般的脸蛋,刚刚盛放的样子。分明还飘着香。可是,可是,看它满脸的清泪,在闪着光。它还没有来得及盛放,秋霜就来了,冷风就来了。它的青春就此永驻了,把美丽定格在枝头。纵使枯萎,也要以花朵的姿势。即便死亡,也要绽放在风里。就做一次标本吧,给那些开残了的,衰败了的,凋零了的,做个榜样。哪怕,它只是一朵枯萎了的花,那也是花!哪怕,它只是一朵死掉的花,那也是花!它还会一直唯美到被砍了头。它还是花,它是一株残荷,残缺,并且完美!

    那些一下子开到烂漫的花,极尽了热闹,它们的热闹是短暂的。而这一朵,经受了世间的孤寂,寂寞才是长久的。那是行走在灯红酒绿的闹市,冷眼观看繁华热闹,一脸的清孤,满心的宁静。这一朵花,在冷风里跳舞,跳的是世间的绝美。即使无人来赏,有什么关系!

    莲花出水之前是什么?是莲花。

    出水之后呢?是荷叶。

    就像世间的事,不发生,就是不出水的莲,一定是完美的。

    发生了,就是出水后的荷叶,一定是残缺的。

    残缺得不堪入目。残缺得那么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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