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8年08月31日
◎李左人
他说,宣统三年(1911年),赵尔丰实施“改土归流”废除土司制度,取消土司名号,收缴印信号纸。不久,四川保路运动兴起,赵尔丰调任四川总督,被成都民军活捉斩首,康区土司头人趁机复辟。1912年民国建立,置道坞县,杨宗汉为知事,县以下建立了区、保,而扎坝和玉科被落下了。不久,四川军阀大战,康区地方势力趁机坐大,渐渐不受政府“羁縻”,扎坝的丹增,木汝的单戈热登,玉科的汪洛,行事更是肆无忌惮。谈到旱情,胡仁济说,夏旱连伏旱,从六月初到今天滴雨未下,鲜水河雨季无雨汛期枯水;夏季收成减半,秋季作物绝收;各寺庙煨桑祈雨,无济于事……都是他报告里的那些言辞。
“所长指示,我们试点在未实行改流,仍是土百户统治的玉科和扎坝之中选择。”钟秋果问:“你说说,选哪里好?”
“扎坝!”胡仁济胸有成竹。“自明正土司被废黜,扎坝的扎巴部族失去统领,由六个土百户分治,整个地盘大小适中,扎巴人又比较老实温顺,搞试点便于掌控。”
听说是原明正土司的属地,钟秋果异常兴奋,去扎坝或许能发现春妹的线索。“望文思义,扎坝该是山里边的坝子吧?”
“不是。扎坝在鲜水河下游,是一段深沟险壑的大峡谷。”
“嗬,我一下子进入悬崖险境了!”
“扎巴人自称‘扎’,扎是族名,在族群名称后加个‘巴’,就是扎族人的意思。扎巴、扎坝在藏语里是一个词,只是汉人记音的差异。现在一般记写地名用扎坝,指人就用扎巴,汉人多叫他们扎巴人或扎巴娃。”
“噢,原来如此。西康藏区总体上还处于封建农奴制社会,但康东已进入小农经济初期,社会形态比康北康南进步,扎坝属于哪种情况呢?”
“去年征粮,我派马龙调查过,属于从领主制向地主制转型阶段。明正土司被罢免后,下面的差巴成为农民,对土百户的人身依附大大减弱。土百户持有土地不多,蓄有家奴很少,但作为氏族世代传袭的头人,与部落成员有着天然的亲缘关系,又由于部落的统治方式及血亲复仇的习俗,造就了首领对百姓强大的组织力和号召力。头人有命不敢有半点违抗,纵毫无感情也维系着严格的尊卑关系,百姓并不因土司制废除而抗不应命。头人每年还享受着百姓纳贡送礼和三个月无偿服役的领主特权。”
“在扎坝,除原来的封建主、农奴及后来的农民,有没有产生新兴势力?”
“有呀。一些能说会道善于精打细算的差户,通过雇工,买卖土地,吞并逃亡户的土地财产,或通过抵押,放高利贷,成为新兴的地主富农;有的通过贩运做生意发了财,形成一种新的社会势力,上升为富贵阶层。”
“哦。”
“扎巴人的生活习性、语言,跟周边部落不一样,他们说扎巴部族语,叫地脚话,其他藏人都听不懂。”
“噢?这么说来,我这个当通司的还得请翻译了?”
“不用。扎坝头人和经常外出的商人、驮脚娃大都会说汉话——他们叫官话。最为奇特的是,”胡仁济诡秘地说,“那是个女儿谷,比陶渊明写的桃花源还桃花源。风土人情跟外面迥然不同,女人当家,男人晚上去爬墙……”
“什么?爬墙?逾墙走壁偷东西?”
“偷人!”胡仁济猥亵地眨了一下眼。“爬墙走婚,夜合晨离,人尽可夫,人尽可妻,安逸得很哦!”
“原来是偷香窃玉。”钟秋果笑道。“我知道泸沽湖、扎坝都走婚,不晓得扎坝走婚要爬墙。扎坝保持这种原始婚俗是交通不便与世隔绝的缘故吗?”
“好像说不通。虽说交通不很方便,但扎巴与外面的藏民和汉人交往甚密。他们常去泰宁出售虫草皮毛,购买茶叶盐巴;前些年,头人还带着差巴浩浩荡荡到康定给土司上粮,一年两次;在康定做生意的陕商也间或派人到扎坝收购麝香;外地来淘金、做手艺、逃难躲灾以至上门做女婿的汉人也不少。到头来,不是外地人改变了扎坝,而是扎坝把外来人同化。去年前年,国军、红军大军压境,部队如潮水般一波一波涌过来,又忽愣愣涌过去。红三十一军九十三师就驻守在雅江、道孚一线,不仅成立了道孚县苏维埃波巴依得瓦政府,扎坝的卓泥、扎沱、雅卓也成立乡级苏维埃波巴政府,归泰宁区波巴政府管辖,泰宁区政府主席仁钦多吉就是扎坝雅卓的人。建立农会,打土豪分田地,给红军筹粮带路,闹得热火朝天。如此狂潮般的涌动,都没能改变女儿谷河水的流向!”
“嗨,以前只在书上看到上古母系氏族社会,这次有机会实地考察了。”
“从县城到雅卓,一百四五十里,如果骑马快行,只有一天半马程。如果是牦牛驮运粮草辎重,就得走两天半了。”
“好。就这样定了,去扎坝!”钟秋果一拍桌子,果断地说。
赵元福走进来,提起炉子上的大瓦壶给钟秋果续水,听说决定去扎坝,兀自嘀咕道:“可惜,虾拉沱的疯子喇嘛不在了,不然去问问我的运势如何,去扎坝顺还是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