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杰

     饸饹面非常柔韧劲道，嚼起来也要使出异于吃其他食物的力量，所以对于饸饹面来说，“吃”这个词实在显得过于平庸了，乡下对吃饸饹面有一个专门的用词叫“咥”，村民们把打了某人叫“咥”了某某一顿，吃饭同于打架，可以想象吃饸饹面时候使出的那种狼虎之力有多大。

    跟着几位画家朋友到乡间写生，无意中在一家破败的窑洞前发现了一件废旧的“饸饹床子”，又勾起了我对小时候农村人压饸饹面的回忆。

    饸饹是北方人的一种日常面食，不知兴起在哪个朝代，但可以推测，历史一定有些悠久了。饸饹面要用一种叫做“饸饹床子”的工具来做，别看现在压饸饹早已现实机械化，但在过去乡下农村，吃饸饹面还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过去乡下的饸饹床子，其笨拙程度简直叫人不敢相信。取一节长约五尺、直径半尺左右的圆木，垂直掏挖成一只圆孔，在圆孔的底部镶上筛状圆铁片，做成床子的主体；用一个胳膊粗细、五尺多长的木椽，再装上一个跟床子主体上圆孔相当的木棒，呈十字架形状做成压杆。把主体和压杆配套起来，才算完整的“饸饹床子”。压饸饹的时候，把准备好的圆柱形面饼放入饸饹床子的圆孔，用压杆用力挤压，让面饼经过底部的筛状圆铁片变成面条下到锅里，煮熟后浇上做好的酸汤，放上红绿相间的炒菜，就是一碗香喷喷的饸饹面。

    饸饹床子做起来如此费事，大集体时代一个村子往往只有一件，一年四季，在村庄里来回流传。哪一户人家想吃饸饹，就要去上家吃过的人家里取。单是取饸饹床子，就不容易，这么笨拙的东西，得两个人抬，才可以取回家。吃一顿饸饹，必须全家五六个人协作配合，才能做出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一般小户人家夫妇二人加上两三个小孩子，是没有办法压饸饹的，实在馋得不行，就要和左邻右舍联合起来，四五个男人搭手，才能做得出来，更加叫人馋得流口水，无论大人小孩，吃到好不容易才得来的饸饹面，都觉得分明就是世间最好的美味。

    尽管时间过去多年，小时候压饸饹面的情景却依然清晰地刻印在我的脑海里。把饸饹床子支在热气腾腾的大铁锅上，要两个人负责按稳床子主体，另外两三个负责抬着压杆使劲压，力气小的人甚至直接坐在压杆上使劲，天长日久，饸饹床子被人手和屁股磨得油光锃亮。那些负责压饸饹的人，憋得面红耳赤，荷荷有声，原本饭量不大，压一次饸饹，却要多吃几碗，除了饸饹面比别的饭食馋人之外，压饸饹过程中消耗力气太大也是一方面重要原因。饸饹面非常柔韧劲道，嚼起来也要使出异于吃其他食物的力量，所以对于饸饹面来说，“吃”这个词实在显得过于平庸了，乡下对吃饸饹面有一个专门的用词叫“咥”，村民们把打了某人叫“咥”了某某一顿，吃饭同于打架，可以想象吃饸饹面时候使出的那种狼虎之力有多大。

饸饹面除了汤面之外，还可以干拌，搅上肉汁，就着大蒜，蹲在院子里，吃得满脸油光，浑身热汗直流，实在是生理和精神上的一种无上享受。压饸饹面，可以用小麦粉，但最常用的则是荞麦面，别具风味，吃起来更加香醇。

    过去生活艰苦，加之压饸饹耗时费力，一年里不过只能吃一两回。改革开放以来，生活水平提高了，小型的铁质饸饹床子如雨后春笋般兴起，走入千家万户，只要想吃，就可以随时去压，一个人也可以很方便地搞定。随着这几年生活越来越好，向往美食的人有的是时间琢磨，吃的花样不断翻新，品类千奇百怪，饸饹面不再那么诱人，一年半载甚至想不起要吃一顿。

    不知道时隔多年，这件废旧的“饸饹床子”是怎么保存下来、又让我偶然邂逅的？不再馋饸饹面，是时代的进步。怀念起吃饸饹面的那段岁月，倍感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人只有经历了艰难，才能懂得幸福的真正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