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8年10月19日
(江初摄影)
◎扎西尼玛
走出浓荫里的江坡村,蝉虫的鸣唱渐渐隐去。路象一条摇摇晃晃的藤条挂在山腰。天空没有一丝云彩,阳光象针头扎疼人的脑袋,强烈的日头,山谷里蒸腾的热气,使人燥热难挡。
走到一排嘛呢堆边,一阵清风迎面扑来,顿觉神清气爽,原来象虫子一样使人瘙痒难忍的汗水瞬间没有了。
我和张柯用GPS测出了嘛呢堆的地理坐标。我们调查方法的其中一个重要内容是收取数据,用GPS测出神山、日卦(利用宗教形式划定设立的传统封山区)、村庄、宗教建筑如寺庙、佛塔、嘛呢堆、祭山点在自然空间中的具体位置,并通过空间关系了解当地村民对自然资源的利用状况,分析藏民传统生存观念。大自然保护协会和卡瓦格博文化社从2004年始共同实施卡瓦格博地区神山、日卦调查项目,以期全面掌握卡瓦格博地区的神山、日卦的分布情况,神山、日卦在自然资源保护中的地位和作用,了解在以发展经济观念主导之下,神山、日卦作用和地位的变化,资源利用方式的转变形式。
嘛呢堆除了属于信仰标志之外,它还有空间分界的标志作用,如神山与村庄的分界线。
再往前走了一段斜缓的下坡路,就走到了一条很窄的山沟,山沟里的河水象醉汉,跌跌撞撞地流下来,水色浑浊,全是黄泥,两岸不久前被冲刷过,歪歪倒倒的石头被黄泥包裹,灌丛被泥水浇的狼狈不堪。河上的木桥也被冲掉了,来不及重修,搭了两根圆木,被水汽弄得滑溜溜的,必须小心翼翼的过。我在河边犹豫,是直接过便桥呢?还是脱了鞋淌河走过去,对面走来一个中年男人,伸过来一根竹竿,让我抓着竹竿从便桥上走过去。到了对岸,中年男人,盯着我的脸看了看,又看了看张柯,用流利的汉语问我是不是汉人。当他知道我是藏人后,脸上掠过一丝不屑的表情,我下意识地猜到他肯定在心里对我说:你个烂了蹄子的马鹿。为了表示谢意,我给他传烟,他不会抽烟,对我说,抽烟的人会把内脏熏黑,死后得不到解脱,他说这是活佛讲的,他以前也吸过烟,听活佛这么一讲就戒了。
河东岸原来修建过一座小型水电站,藏在浓荫闭天的核桃树林里。因为设备老化,村子用电量增加而发电量不足在2002年拆除了。引水渠道裂着嘴,象饥渴难奈的样子,在阳光的暴晒下痛苦地扭曲着。几堵残墙垂头丧气的呆站着。这座小电站曾经发电30年。修建电站那会儿,德钦县没有一座象摸象样的大型电站,都是自然村或大队(行政村)以自筹为主修建的。主要用于生产,同时解决照明问题。农村用电的实现,被称之为告别松明火把的时代。据说,当时村里灯泡发出神奇的光,使夜晚的黑幕东道西歪,逃之夭夭。游荡在暗夜里的鬼怪们一时瞎了眼睛。村民们在上级的主持下通宵达旦地歌舞,唱哑了嗓子,跳疼了脚板,还不能尽兴。
那时,佛山乡叫红山公社,公社驻地就在江坡。因为江坡地处德钦县从澜沧江东岸通向西藏的交通要道上,被当作军事要地,有一个连的兵力驻守。解放后,政府在讲坡建立学校,兴办教育,在文革期间还办过附设初中,一直办到了1980年代中期。从江坡中学毕业的学生大部分后来当上了国家干部,有相当一部分还是科级、处级干部。象昂翁尼玛老人家,四个子女都在香格里拉工作,几年前搬迁到香格里拉去了。光江坡一组,因为子女们都在外工作而搬走的人家有5户。还在德钦一中读初中的时候,就经常听江坡村的同学讲江坡的故事,讲他们在公社院子里看过多少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电影,有多少人在江坡当过官,有多少人在江坡学校里当过老师,哪几个女的长得漂亮。当时的江坡如何的热闹啊!后来,因为江坡距离公路很远,就搬迁到国道214线上的拉水了。公社搬走了,虽然还有个大队(行政村),可是明显没有以前热闹了,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经过西达村时,在村边的水沟喝了几口水,是清冽甘甜的山泉水。西达在半山台地上,有14户人家,人口不到70人。家家房子盖得很漂亮,典型的藏式土掌房,屋顶上架设着太阳能设备。西达村四周几乎见不到树木。问过中年男子才得知,西达村打柴要爬到很高的山头上,累死累活的苦一天也仅只能打到一捆柴。
“幸好有了太阳能,”中年男子有些感慨,“以前光打柴每年至少需要差不多7、80个工日,因为我们村子离山林很远,现在2、30个工日就可以解决柴火问题了。”他说,当时要在西达做这个项目的时候,乡政府、村委会干部和大自然保护协会项目官员下来村里开会,在村民会议上,给大家算了一笔帐,象西达每户每年至少要烧掉8吨柴火,全村14户就要烧掉113吨柴火,西达山林面积又小,再说村子距山林很远,光光打柴就要花费很多工时。大家觉得说得在理,再说,有政府和大自然保护协会的支持,大家觉得自筹部分就是东借西凑也得干。
这些太阳能是德钦县政府和大自然保护协会共同实施的能源替代项目,目的是减少薪柴消耗,促进森林保护,方便山村生产生活。项目投资由政府从天保工程资金中投入一部分,农户自筹一部分,由大自然保护协会提供技术和一部分资金支持。能源替代项目有太阳能、沼气池、节柴灶三种形式,太阳能主要推广在半山地区,沼气池主要推广在干热河谷地区,节柴灶则覆盖河谷、半山区和高寒山区。能源替代项目因为节省劳动力、劳动时间,更主要的可以保护林木,所以深受村民的赞许。
不觉间太阳已经偏西,谢过中年男子,开始爬坡——斜达村就在山头上。山路很陡,几乎垂直向上。没走几步就开始刮风了,强劲的风吹得步子踉跄。原以为长得白白净净,有些文弱的张柯一步三喘,要磨蹭掉好多时间,结果,他把我远远地丢在后面,害得我拼足力气尾随而上。想起以前走山路象马鹿獐子轻松自如的感觉,不禁有些槭槭然。
终于爬到村口,张柯正在给孤零零的门框拍照。门楣上刻着一行藏文,是狮面空行母的咒语。狮面空行母,亦称狮面佛母,藏语叫森东玛,是一位狮子头的女性护法神,是藏传佛教宁玛派重要的护法神。狮面空行母是非常威猛的除障本尊,本尊用威、猛并用之悲智双运方法不断利益无边有情。藏传佛教认为,在五浊时代修这位化现为凶猛化相的本尊,会特别见效、特别有力量,特别是对治邪术十分灵验有效,而且也对治一切人间的是非口舌、时难、兵祸、瘟疫、天灾、水旱、饥荒等等。
进村后,想找户人家借宿,可是又没有熟人。不过,这不算是问题,在这里没有人家愿意把客人挡在门外的。
我和张柯在村子里转悠了十多分钟,也没有见到一个人。我们只好到田野里瞎转。斜达村的海拔有3305米,在这里可以俯瞰下面山谷对面的江坡村。因为海拔高,种的都是旱地,地里的青稞才有一尺高。我们从田埂上走过去,一只硕大的母鸡带着10多只小鸡唧唧咕咕的在田地里觅食。我们走到村边山头上,放眼望去,对面的卡瓦格博群山放射着万道金灿灿的霞光,尽显山之王者的威仪。下面的山谷里,兰色的炊烟如帐幔般飘拂,好一副山野美景!
坐在山坡上,我们谁也不说话,生怕说话的间隙,美景不再。
走回村子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周围的景物渐渐变得模模糊糊,村子上面的树林里传来野鸡唧唧呱呱的鸣叫,此起彼伏,声音清脆、婉转。 (未完待续)